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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繁花

三十四、父親內(nèi)心的懺悔

人世繁花 韜瑜隱市 5032 2019-08-10 16:09:50

  您是否有這樣的感受:小時候總盼著長大,以為長大了可以自由自在,想干啥就干啥。但真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還不如小時候快樂,成年人的命運就像浮萍,隨波逐流、充滿艱辛。

  有人說,明知道天要下雨就該帶把傘,明知道不會有結(jié)果就請別開始。芳姨的婚姻警示我,在徹底忘掉一個人之前,千萬不要去嘗試接受另一個人。正因這樣或那樣的顧慮,我的感情之路走得極為不順。邁入三十歲的門檻,仍是形單影只。對于一個女人而言,這是很尷尬的年紀(jì),上上不得,下下不去。眼見以前的同學(xué)、同事陸續(xù)步入婚姻殿堂,很多甚至已經(jīng)生兒育女,我內(nèi)心感到很焦慮。我真怕一不小心就孤獨終老!

  參加工作這些年,同事們給我介紹的對象并不少,湊起來都有個加強排了。這群人中,有揮金如土的“富二代”,也有敢打敢拼的“鳳凰男”,可我就是提不起興趣。

  尤其令我無比尷尬的是,這些相親對象中,不乏一些奇葩和另類。有人剛見面就邀請我回家見父母。有人當(dāng)面問我平時是否亂花錢,能否接受婚后AA制。還有人打聽起我一家三代的背景,一聽說我是農(nóng)村出身,立馬就轉(zhuǎn)身走人。

  正因為見了各種莫名其妙的人,我寧愿在家呆著,也不愿再浪費時間去相親。我自我安慰,人要活得灑脫點,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偶爾,我還是會想起肖遙,想起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段美好時光。但也僅限于想一想,我很清楚時光回不到過去。

  對于我現(xiàn)在的處境,大家都深表同情。有人說我思想太固執(zhí),眼光太挑剔,注定找不到對象。有人說我命犯桃花,怕是只能找二婚男。雖然我并不太在意別人的評價,但這種話多了,膩了,也會讓人心煩。

  為了不胡思亂想,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工作上。我安慰自己,愛情固然是生活的美好一面,但也并非是不可或缺,沒有愛情,或許歲月會有些孤獨,但并不影響它的色彩斑斕。值得興慶的是,在我的努力下,班里的學(xué)習(xí)不僅沒有掉隊,反而比以前提升了不少,這至少讓我在事業(yè)上有一種滿足感。除此之外,這里的工作環(huán)境也讓我感到很舒服。同事之間待人真誠,人與人相處比較簡單,不像以往那樣當(dāng)著面和顏悅色,背過身就指指點點。在所有的同事中,王凱和我的關(guān)系最為要好。他不拿我當(dāng)女人看,我也不用拿他當(dāng)男人看,我們倆經(jīng)?;ハ嗾{(diào)侃。

  在教育系統(tǒng)的一次晚會上,我演唱了那首曾經(jīng)的《人世繁花》。下臺后,王凱好奇的問:“這首歌怎么沒聽過,曲調(diào)也很特別,有古風(fēng)的味道,不會是你創(chuàng)作的吧?”

  我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能寫歌?”

  他一臉嫌棄道:“就你這樣的女漢子,能寫出這樣細(xì)膩的歌曲?”

  我故意掐了他一下:“你是看不起我咋地!這首歌真是我寫的,只不過是他一起寫的!”

  他好奇道:“他?哪個他?是...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朋友小哪吒嗎?”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你真煩人,他是我的前男友。”

  他打趣道:“哦...原來你還有前男友,真是喜聞樂見。”

  我反擊道:“你這人真的是,自己長得丑,沒有談過戀愛,也不許別人談過戀愛嗎?”

  他抗議道:“誰說的,當(dāng)初追我的可是一大把,我沒看上而已!”

  正當(dāng)我們聊得起勁,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我一看號碼,竟是芳姨打來的?!胺家?,找我有事嗎?”

  芳姨道:“冬雪,聽說你爸腿摔斷了,你要不要回去看下他?!?p>  我驚訝道:“腿斷了?怎么回事?”

  芳姨道:“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回了趟朱家灣,也是聽村里人說的?!?p>  我慌亂道:“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一陣焦慮涌上我的心頭。想起父親的種種劣跡,我真不想管他??赊D(zhuǎn)念一想,就算他再怎么混蛋,他也是我的至親啊,如果對他完全不管不顧,我良心上又過意不去。

  王凱見我臉色不好,關(guān)切道:“怎么了?”

  我說:“沒怎么,我爸腿摔斷了,我可能要請兩天假。麻煩你幫我守一下早晚自習(xí),我現(xiàn)在就要回家一趟!”

  他擔(dān)心道:“嚴(yán)重不?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

  我推辭道:“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能搞定!”

  請好假后,我趕緊去換了身衣服,攔了輛出租車趕往朱家灣。自從父親有了新的家庭后,我總感覺自己是個外人,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所以除了逢年過節(jié)外,我平時很少回家。

  我惴惴不安的回到家,推開門后,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璋档奈葑永锖喼迸K的不像話,桌子凳子上全是灰塵,角落里粘著些發(fā)了霉的橘子皮,發(fā)著酸臭味兒的衣服在床上、椅子上堆得到處都是。我鼻子一酸,想起了我的母親。母親健在時,家里雖然破舊,但干凈整潔,如今母親不在了,家里真是亂成了雞窩。

  五歲的寶根正拿著一個窩窩頭啃,他打著赤腳,光著胳膊,擦拭在臉上的鼻涕結(jié)了一層痂,好像給紅撲撲的臉蛋上了一層漆。他怯生生的看著我,一句話也沒說。雖然我對啞巴后媽沒好感,但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卻有些同情。

  我撕開一盒餅干遞給他:“這個可好吃了,姐姐專門給你買的,你嘗嘗。”

  他害羞地擦了擦手,然后接過餅干,狼吞虎咽的塞進了嘴里,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響。

  我笑道:“好吃嗎?”

  他使勁點了點頭。我把一整盒餅干都遞給他,然后打開一盒牛奶?!岸冀o你,別急,慢慢吃,千萬別噎著?!?p>  這時,啞巴后媽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用不太友善的眼光盯著我,然后當(dāng)著我的面,生生的把寶根拽進了廚房。

  我搖了搖頭,緩緩地走進臥室,發(fā)現(xiàn)父親正躺在床榻上唉聲嘆氣。

  對于我的出現(xiàn),他明顯感到有些意外,嘴巴張得很大?!岸?,你...你怎么回來了?”

  我有些生氣的問他:“怎么回事,腿怎么摔斷了?”

  他嘆了口氣道:“哎,走路不小心摔倒了。”

  我仔細(xì)檢查了他的腿,眉頭一皺,說道:“你這腿可不是摔倒的,好幾處都是碰撞造成的,你別想哄我!”

  父親支支吾吾道:“真的...不騙你,就是走路不小心摔倒的?!?p>  我覺得這事蹊蹺,父親肯定沒說實話。趁著父親吃飯的功夫,我去了趟馬老叔家。

  馬老叔正在生火,見我來了,忙端凳子出來讓我坐下。

  我客氣道:“馬老叔,你知道我爸的腿怎么斷的?”

  馬老叔搖頭道:“你爹膽子比馬王爺還要大,喝了酒還敢騎三輪車,這下好了,醉醺醺的連人帶車的滾到田坎里了,昨天幸好是我路過,把他撈了上來,不然現(xiàn)在還擺起的!”

  我驚訝道:“什么?真是太不像話了,他哪里來的三輪車?”

  馬老叔道:“上個月買的,聽說是為了跑客運掙錢。冬雪,你是好孩子,聽叔一句勸,就這樣的爹你還管他干啥,就他這樣折騰,遲早要把自己的命除脫?!?p>  我從兜里掏出兩百塊錢塞給馬老叔。“謝謝你救了我爸,這點錢就當(dāng)我的一點心意吧!”

  馬老叔擺手道:“不用,你這孩子,跟叔客氣啥,都是幾十年的鄰居了,相互照應(yīng)是應(yīng)該的!”

  我氣沖沖的回到家,質(zhì)問父親道:“你喝了酒還騎車,當(dāng)真是不要命了?”

  父親低著頭,不敢看我的眼睛。“哎,是我一時大意,沒把住剎車。下次絕對不會了?!?p>  “還有下次?我的天,真的不知道說你什么好,都是一把年紀(jì)的人了,還折騰個啥,多活幾年不好嗎?”我真覺得自己快氣瘋了。

  要按以前的情形,他多半會和我吵起來。但這一次,或許是理虧,他挨了我劈頭蓋臉的罵后,竟然一句話都沒說。

  我還是不解恨,想再數(shù)落他幾句,這時手機卻響了起來。

  “你爸的腿怎么樣?”王凱在電話一頭關(guān)切的問我。

  我沮喪道:“情況不太好,我得送他去醫(yī)院,你幫我頂兩天?!?p>  王凱急道:“你說下地點,我讓我朋友來接你們,我有熟人在縣人民醫(yī)院,興許能幫忙。”

  我不好意思道:“哪怎么行,不好給你添麻煩。”

  王凱道:“你還當(dāng)我是朋友不?別啰嗦了,快告訴我地點?!?p>  “那行,一會兒我把地址發(fā)給你!麻煩了!”

  沒過多久,王凱的朋友就開著車到了村里。在他的幫助下,我把父親送到了縣人民醫(yī)院。

  醫(yī)生檢查后,說父親是骨折了,需要住院治療。我辦理了入院手續(xù),讓他安心養(yǎng)病。

  住院期間,在我的一再逼問下,父親終于吐露了他的心事。原來,自從啞巴后媽生了寶根后,仗著父親對他的忌憚,變得越來越懶,既不洗衣做飯,又不勞動,和勤快賢惠的母親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久而久之,父親的忍耐力到了極限,對她的不滿越來越強烈,時常要發(fā)點脾氣,有時候喝了酒還會犯“老毛病”,當(dāng)著寶根的面打啞巴后媽。

  啞巴后媽雖然不會說話,但個性極強,父親打她一拳,她就非得還他一腳,兩個人經(jīng)常在家里斗得“雞飛狗跳”。那天,因為啞巴后媽沒做飯,父親在外面跑了一天的三輪車,回來看到冷鍋冷灶,大人小孩都眼巴巴的干餓著,他心里鬼火冒,把啞巴后媽訓(xùn)了一頓。

  他說他心里苦,想起以前我的母親的好,覺得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心里更是憋著一股委屈。為了發(fā)泄心中的郁悶,他找我們村東頭的吳老二喝了一場酒。那天晚上,他喝得爛醉如泥,迷迷糊糊的騎著三輪車,在公路的一段拐彎處,他說似乎看到了我的母親,突然兩眼一抹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來時,他已被馬老叔送回了家。

  啞巴后媽見父親腿斷了,不僅沒難受,反而很高興。父親平時欺負(fù)她慣了,這下輪到她“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父親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只能任由啞巴女人欺負(fù),氣得整天罵罵咧咧。幸好我第及時趕回了家,難怪啞巴后媽那天見到我,躲進了廚房,就是怕我找她扯皮。

  得知父親斷腿的來龍去脈后,我真有些無語,要不是看在他是親爹的份上,我真不想管這件事!

  父親知道我很生氣,用悔恨的口吻說道:“冬雪,都怪爸不聽你的話,不該娶這個霉女人,我都被她快活活氣死了!一天到晚打擺子,家里百事不管,又懶又饞,還靠我來養(yǎng)活她,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找到這么一個先人板板,我想了下,還是把她打發(fā)走了算了!”

  我冷笑道:“當(dāng)時我就讓你考慮清楚,你偏不聽,現(xiàn)在請神容易送神難,哪有這么容易!”

  父親賭咒發(fā)誓道:“不行,我要和她離婚!我不想再和她過下去了!”

  我勸道:“你別折騰了行不行!你和她都過了好幾年了,如今有了寶根,還是將就著過吧,好歹兩個人還有照應(yīng)?!?p>  父親緊張兮兮道:“哎,冬雪,其實我想離婚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出事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媽了,她穿著我們結(jié)婚時的大紅衣服,在公路拐彎那里站著,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我,結(jié)果我立馬出車禍了,你說嚇人不嚇人!冬雪,你說她是不是怪我娶了別人,回來把我?guī)ё??這兩天我怕得很!”

  我無語道:“你一天能不迷信嗎?要不是你醉駕,哪里會有這么些事情!”

  父親扇了自己一耳光,說道:“我覺得太對不起你媽了,我就是個混賬東西,結(jié)這個婚我真是后悔死了,你當(dāng)時不是也反對我娶她嗎?怎么現(xiàn)在變了卦?”

  我說道:“我反對那是因為文娟當(dāng)時還小,現(xiàn)在她都讀大學(xué)了,誰還管你這些!你既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那就得負(fù)起男人的責(zé)任,她再不對,也是你現(xiàn)在的老婆。再則,寶根那么小,你們要是離婚,他得多可憐!”

  父親見我極力反對,悶著不再說話。我也不再逼他,只是讓他好好想一想,不要一錯再錯。

  父親住院這幾天,王凱過來了一趟,說是要幫我照顧父親。我雖然對他很感激,但也被他的行為嚇了一跳。醫(yī)生說,我父親的腿傷問題不大,隨時可以接回家休養(yǎng)。

  王凱非得要送我們回到朱家灣。我那里再好意思麻煩他,趕緊在醫(yī)院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帶著父親回朱家灣。

  車子剛到村口,就聽見南灣那邊傳來哀樂。

  父親將頭伸出車窗,四周張望道:“哪里在放炮?是誰死了?”

  旁邊路過的人說了句:“朱正苗死了!今天下午剛吊氣!”

  父親嘟囔道:“朱正苗?他怎么就突然死了!”

  朱正苗過世,在我們村絕對算是件大事。他當(dāng)村支書多年,資格老、輩分高,在朱家灣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當(dāng)年,他和我的幺外公在爭奪村支書時落敗,從此郁郁寡歡。后來,朱紹武因為殺人被判處無期徒刑,他就徹底失了魂。

  聽村里人說,幾天前,朱正苗心口疼,就讓老伴朱祥珍到鄉(xiāng)里去抓藥。等朱祥珍回來時,朱正苗已經(jīng)沒氣兒了。村衛(wèi)生站的醫(yī)生看了一眼,初步判斷他死于心肌梗塞,他本來年紀(jì)就大了,又受了那么大的打擊,折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事。

  朱正苗畢竟是老支書,他的后事大家都很重視,可有個難題擺在面前,就是朱紹武正在監(jiān)獄里服刑,誰來給他守靈?朱正苗的侄男侄女倒是不少,但這些人的父母健在,農(nóng)村講究忌諱,父母沒死就給別人守靈很不吉利。

  正當(dāng)大家為這事犯愁時,王家明主動提出替朱紹武盡孝。論起來,胡慧英是朱正苗的隔房侄女,王家明算是他的侄女婿,他又是一副好心腸,由他出面也算是合情合理。

  朱正苗出殯那天,王家明披麻戴孝,端著靈牌走在前面,后面八個大漢抬著棺材往墓地緩緩前行,后面跟著的一行人頭上扎著白布條,腰上也系上了白布條,他們哭泣嗚咽著走著。那天我正好在村里,看著送喪的隊伍,我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

  在我們村,朱正苗一直是個霸道的人。想不到這么威風(fēng)的人,卻落得這么個下場。正應(yīng)了老一輩人的那句話,人這輩子啊,風(fēng)光是一世,落魄也是一世,但只要入了土,那就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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