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物極必反,前些時候一直都是好天氣,更是出了萬里霞光那等波瀾壯闊的盛相。如今白馬鎮(zhèn)上方盡數(shù)為一層層烏云所籠罩,低得嚇人。
街邊兩個在此地落足的行商憂心忡忡。
一個抬頭看著天色,眼瞅著那幾朵被風(fēng)吹來的烏云,沖著旁邊道:“你來看看,這是什么天色?“
另一人此時正在磕著瓜子兒,瓜子皮丟了一地。聽著旁面那人問話之后抬頭看了一眼,“云往東,車馬通;云往南,水漲潭;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好曬麥。”
“哪個叫你念詩了?我是問你什么天色?”
另一人翻了一個白眼,還是回答道:“江豬過河,大雨滂沱?!?p> 先前問話的那人撇撇嘴,“就直接說是要下雨的天色嘛,整得那么文采做甚?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念過書的嗎?”
想了想那人又扭過頭來一臉好奇,“對了,你讀過書么?”
“放你娘的屁,當(dāng)初你跟老子兩個人在私塾里頭惹得夫子一頓痛罵的事兒你忘了么?”磕瓜子那人破口大罵。
先前那人便訕訕笑了笑,“這都多少年頭了喲,我哪里還記得?聽你這么一說我才記起來?!?p> 末了這人又皺著眉頭道:“你說咱們哥倆兒結(jié)伴做行商這么久,也沒掙到多少錢,要不就換一門手藝得了?”
磕瓜子那人道:“我倒是無所謂,我反正掙了一些家底,回鄉(xiāng)開個雜貨鋪子做個小掌柜的也成?!?p> “那正好,我家有個遠(yuǎn)方親戚在衙門里頭做事,我就拿掙的這些錢兩打點打點關(guān)系,也混入那官府之中做一個官府人員罷了。不說混出頭來,至少溫飽不愁,也能討上一個媳婦過安穩(wěn)日子。”
“只是這天色不巧,只怕沒多久就要下大雨了,咱們也就只得在這小鎮(zhèn)子里頭住下來?!蓖铝艘豢诠献悠?,這人極為郁悶道:“你說這天公是不是吃了閑飯沒事兒禍害咱倆兒?原本咱們一大批貨就要出手,可沒想到竟然下了一場大暴雨,可好,賠了一半。那次咱們聽說北方那邊暴雨連綿,便趕緊拿了一大批的蓑衣雨傘,得,剛到了北方那地兒,他奶奶的出太陽了!真是!”
“可不是么,這會兒咱們收心了,你要回家探望媳婦孩子,我也得回家照顧爹娘。到了這半路上了,結(jié)果又遇上這等天色,又得堵上一陣子,還不曉得這雨要下多久!”
將手中的瓜子往旁面那人面前遞了遞,“聽你這么一說,我還怪想我媳婦的?!?p> “對了,咱們這一趟出來多久了?”
“將近有一年了吧,你問這個做什么?”
“說不定你回家發(fā)現(xiàn)你媳婦懷胎十月,就要給你添一個大胖小子了!”
嗑瓜子那人愣了愣,隨即破口大罵!
。。。。。。
站在街邊聽著這兩個風(fēng)塵仆仆的行商論話,趙長安也跟著抬頭望了一眼天色,確實是要下雨的天氣。
趙長安不由想起了小十六。
小十六這兩天顯得極為怪異,怪極了,真的。
趙長安還記得那天在白馬山上與他打到了一只狍子那時候小十六臉上的笑容明媚,可第二天,趙長安就沒見到小十六的人。那時候趙長安沒放在心上,一直等到次日初二急急忙忙找上了他,說小十六昨晚沒回家,這時候趙長安才意料到了事情的不尋常。
緊接著知曉了小十六拿下了劉老漢的懸賞,一個人帶著三個不明來歷的外來人去往那白馬山上尋寶。
這根本就不像是小十六的作風(fēng)。
趙長安火急火燎地尋到了山上,小十六眉眼之中的冷色叫趙長安覺得陌生。
可趙長安還只是以為小十六遇到了什么難處,例如需要籌備過冬的糧食,亦或要籌錢買一床新棉被,便隨他去。
可昨日,小十六卻將那一枚銅錢給了他。
趙長安不曉得這幾枚銅錢究竟是有什么用處,但總歸是價值不菲,否則那說書人也不能將其看作至寶,左棠也不會拿一枚銀色銅錢充作人情。
更不用說小十六說這枚銅錢算是他的報酬。
可小十六辛辛苦苦帶那幾個外來的煉氣士上山得的這一份報酬為何要給他呢?
趙長安想不明白。
說起來從那次賣了那只狍子,小十六匆匆回了家之后,趙長安就沒再見過小十六笑過。
雖說見面,也只是寥寥兩次。
想到了這里,趙長安便在這街上閑逛不下去了,腳步匆匆往小十六的家里走去。
家里頭仍舊只是初二一人,趙長安喊了一聲。
初二此時正在家里忙活,聽到喊話聲之后初二抬起臉來,便笑了,“長安哥啊,你來了啊?”
趙長安愣了片刻,望著初二的笑容,便將小十六那事兒先壓在了喉嚨底下,順著初二的話題說到:“我來了?難不成你還要找我?”
初二靦腆笑了笑,“這些天小十六蒙承了長安哥不少照顧,心里過意不去,便想著要請長安哥過來吃一頓飯?!?p> 說著初二指著晾曬在窗臺上的蘑菇道:“你瞧,這些蘑菇是我刻意從山上摘回來的,新鮮得很。”
趙長安皺著眉頭:“不是說這些天白馬山上武人出沒么?尋常時候野獸也有不少,你還去那山上摘蘑菇做什么?”
初二吐了吐舌頭,一臉歉意。
趙長安無奈一笑,忽而聽見一聲吱吱聲,順著聲音望去,是一只顏色極為鮮艷的松鼠兒,愣了愣,指著那松鼠問道:“這。。。從哪兒來的?”
“哦,你說這只松鼠?。 背醵徽惺郑撬墒蟊愀Z到了初二的懷里,逗得初二咯咯笑。
初二拍了拍這松鼠的腦袋,說了一聲別鬧,轉(zhuǎn)頭對趙長安回道:“這只松鼠是我前幾天在白馬山上采蘑菇的時候遇見了,它正好從樹上掉下來,落在了我的懷里,我就將它帶回了?!?p> 趙長安更加納悶,“能養(yǎng)活?”
初二睜大了眼睛,“養(yǎng)不活的么?這松鼠是吃松子兒果仁吧?”
趙長安望著那松鼠對初二的那股子熱乎勁,微微皺眉,隨后笑道:“是,是吃這些沒錯。養(yǎng)肥一些,過年的時候也能宰了做一頓好菜?!?p> “長安哥你說什么呢?!”初二略微埋怨。
松鼠兒不知道趙長安在說些什么,不過卻對趙長安有天生的畏懼,躲在了初二的背后。
趙長安便沒多說了,只問道:“對了,小十六呢?”
初二一臉納悶,“我叫十六去找你了,難不成你沒有遇見十六?我還以為。。。”
趙長安沒吭聲了。
。。。。。。
又是那條熟悉的巷子,趙長安緩緩穿過,便望見了在鎮(zhèn)子背后、白馬山前頭的那條小溪邊上望見了小十六的身影。
小十六仍舊是在那棵老槐樹上,只不過這次是蹲著的。
趙長安緩緩走過去,走到槐樹底下,抬頭,望見小十六仍舊是望著前方,似乎是沒注意到他的到來,便喊了一聲,“一個人在這兒做什么呢?”
聽見聲音,小十六這才轉(zhuǎn)過腦袋來,面色微微一動,冷聲回道:“你來做什么?”
這副語氣與趙長安未曾帶他上山的那段時間別無二致。
趙長安沒在意,“不是說你姐要你來找我么?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了?難不成是想抓兩條魚來招待我?我可給你說,這時候這條溪水里邊的魚可是少得可憐。”
小十六不吭聲。
天上的烏云險險要壓垮白馬山了,這時候,風(fēng)也大了起來。
“考考你,這種天色是什么天色?”趙長安找了一個話題。
小十六抬頭望了一眼,又重新低頭,“下雨?!?p> “要不就說你沒讀過什么書吧!”趙長安笑道:“這時候你就要說,江豬過河,大雨滂沱。這顯得多有書卷味道?別人也會高看你一眼?!?p> 小十六不做聲。
一滴雨水落在了趙長安的臉上,趙長安抬頭一看,便見更多的雨水從天而降,“奶奶的,還
真是大大雨滂沱?!?p> “成了,下雨了,快回去。。。咦你那面的雨怎么下得比我這邊要大?你。。。”
小十六悶哼著不說話,一只手捂著胸口,臉上滿是豆大的熱汗,密密麻麻。
趙長安著急了,“十六?怎么了?”
痛喊了一聲,小十六一頭從樹上栽下。
雨大了。
。。。。。。
“我要死了?!毙∈f。
趙長安咬著牙齒罵道:“你在說什么屁話!”
“是那個說書人的說的。”小十六的語氣虛弱且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關(guān)的人的生死,可是他嘴角的苦笑卻十分明顯。
“他?他就是一個嘴上沒把門的混賬!什么狗屁的都不懂,只會說書,哪里會算命?都是胡扯的,你不要相信?!?p> “我原先也不信,后來發(fā)現(xiàn)我自己只要隨便一動胸口就疼之后就相信了。。。。。這幾天越來越疼?!?p> 趙長安背著小十六往鎮(zhèn)上狂奔,“你說什么屁話!無非就是生病了而已!算得了什么?等到了彭老二那里,給你開一副藥,睡上一覺就好了?!?p> “真的。不騙你?!毙∈X袋無力垂在趙長安得緊肩膀上,“那個說書人說我靠近心臟的一條經(jīng)脈被別人打斷了。你還記得你問過我有沒有見過一個女人么?就是第一次我跟你上山的那時候?”
趙長安記起來了。
“你問我有沒有惹到她,我說沒有,其實我撒謊了。她問我曉不曉得一些秘寶的消息,我沒理她。后來興許是我抓魚的時候把水濺到她身上,又興許是她看不慣我,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胸口上。原先我咳了一口血之后就沒有感覺到疼,我還以為只是一巴掌而已,沒想到原來是這回事?!?p> 小十六的聲音愈加小了,耳邊滿滿都是雨打凡塵之聲。
趙長安腮幫子咬得繃緊,他感覺自己背上的觸感愈發(fā)火熱,背上濕透了,那不是雨,真的。
江豬過河,大雨滂沱。
一個年輕男子背著一個孩子,那個孩子背上背著一把木刀。
被無邊細(xì)密的雨幕遮住視線的空蕩蕩的大街上就只有這兩個人。
一腳踩出了一層漣漪,趙長安在這樣的雨中就感覺自己像一頭發(fā)怒的野豬,在山林里邊無頭無腦地怒吼亂撞。
小十六沒做聲了,只短促呼吸。
暴雨嘩嘩啦啦,趙長安瞥見一襲白裙站在街角,手中撐著油紙傘,猶如出塵雪蓮。
趙長安哀求道:“你多撐一會兒啊,就只一會會?!?p> “嗯?!?p> 趙長安跑到那個女人面前,喊了一聲“喂!”
那女人轉(zhuǎn)過臉來,沒有看清小十六的臉,只是看清了趙長安。
趙長安道:“長得很不錯嘛!小妞!”
那女子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怒氣。
趙長安又笑著說:“你給你換個東西你要不要?”
“什么東西?”女人的話語清冷,冷的就像這樣的大雨中刮過來的風(fēng)。
“我送你一把刀,換你一條命?!?p>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