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新——”
風風火火地直接進了男子房中,鳳千雪這大大咧咧的性子倒沒啥感覺。房間里一片安靜,她再喚了幾聲都沒人回應,才想到主人可能不在房間。
沒有多想,她直步踏入他的書室,身子左右各晃了半圈,突然視線一定,案上的骨琉璃吸引了她的目光,再確定屋內(nèi)沒人后,她安心地伸手去拿起了扇子,放在手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輕緩展開扇面,棱角有形的折邊、上等的材質(zhì),還有精致逼真的圖畫……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扇上怎只有畫卻沒有題詩呢?如此一來那空出來的一邊略顯單調(diào),像少了某點生氣。
鳳千雪撫上那空白處,不太理解其中玄妙,又手執(zhí)著骨扇前后欣賞,頑皮地在身上扇了扇,這微妙的感覺還不錯。她忘乎地一屁股坐在實木椅上,來回閑玩著這把折扇。
“他唐世新到底是有福氣,竟有如此上等神器做玩意兒?!鼻а┳谝巫由希炖镒匝宰哉Z,在揮舞扇柄時,流轉(zhuǎn)間,她好像看到了唐世新站在邊上一臉帶笑地瞧著她。
鳳千雪頓時停住手中動作,展開的折扇正好遮住她尷尬的面容,心虛地下滑扇子只露出那雙水潤星眸,假意問道:“你……你回來啦?正好找你有事?!?p> 唐世新站在案旁,持著他一貫的動作,前身稍稍前傾,笑著問她:“哦?你找我何事?。俊?p> 腦光閃動,好像想到什么,千雪立即合起扇子放回原處,匆忙站起,好意請他入座,待他坐穩(wěn)后,攤平一直握在手里的出城狀,用手指點點紙面,示意他蓋章授權(quán)。
“出城狀?”唐世新見到這紙狀函心頭一陣驚奇,“你這是要出城嗎?”
鳳千雪不住地點頭:“對啊——所以麻煩你蓋個章或是簽個字啊?!?p> 唐世新坐在椅子上皺眉,似乎在思考著什么,默視了這狀紙良久,因千雪還在等著,便先給了她一個回復:“好吧,你且先將這放我這里,等明一早你再過來取?!?p> “好啊?!?p> 千雪答應爽快,別了他,歡快地出了他的門。
獨剩一人對著這紙苦惱的某位公子,他執(zhí)起桌上的骨琉璃,英氣揮開……
一夜很快過去,次日黎明重現(xiàn),當唐世新推開房門的瞬間,就看到站在屋外幾步處等待的她,一聽到他的開門聲,鳳千雪快速回身,滿懷期待地問道:“章你蓋好了嗎?”
唐世新很是疑惑地看她:“什么東西?”
“就我昨日給你的出城狀??!”
“有嗎?我沒見過啊,你昨兒沒給我任何東西啊?!?p> 鳳千雪的圓眸瞪得老大:“怎么會沒有呢?昨日你還說要我今早來取的呀!”
“是不是你做夢?。空鏇]有,要不……你再回去找找,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唐世新說完轉(zhuǎn)身就離開,幸好忍住了,不然和她對話要是笑場事情就露陷了,還好他機靈,裝傻應付!
眼巴巴地就這么送走他的背影,千雪還是不相信這一大早發(fā)生的事。
她昨天真的交給他了??!
今天怎么會沒有了呢?!
難道真是她記錯了嗎?
千雪走在回廊里,準覺得這事離譜,正當神智恍惚間,她聽到唐府婢女們在激奮討論的話題——
“今日祁王殿下就回城了,真想一睹殿下的真顏呢。”
“聽說殿下這次打了勝仗回來,城中應該會熱鬧一陣吧?!?p> “那公子也該有得忙了?!?p> 祁王殿下……難道是那位常打勝仗的御龍將軍?
她以前在山上就讀過關(guān)于他的文獻,說這位將軍雖貴為皇族龍子,卻年輕有為,征戰(zhàn)無數(shù),屢屢創(chuàng)下戰(zhàn)功,是個少年出身的大將軍。
這回鳳千雪也想先睹為快,到底這個傳聞中的男子是何模樣,是否如書上說的那般英氣逼人、是個殺敵護國的青年才俊呢?
祁王府上,里外站滿了人群,幾乎都是與殿下一同征戰(zhàn)的英勇壯士,他們左右各一排挺身直立,眼神直視正前方,精神飽滿,姿態(tài)端正地一眼就能瞧出軍隊的訓練素質(zhì)。
王府內(nèi),祁王李恪卸下了一身戰(zhàn)袍盔甲,換上了早先備下的暗紫色寬袖常服,兩肩搭配黑色的錦綢點綴,腰間圍上鑲有瑪瑙的玉帶,系以白玉宮絳,雕有圖案的銀冠束起細長青絲,秀雅高挑,干凈利落,其貌相劍眉帶氣,星眸深邃,鼻梁堅挺,此身裝扮,整個人自然散發(fā)著那股與生俱來的俊逸高貴,袍靴一抬,置身白日光天之下,更有萬夫難敵之風。
此時鳳千雪腳踏氣靈,使著騰云駕霧之術(shù),一步一個飛踢,如鳥兒般輕盈地降落在一個無人的庭院內(nèi),初來王府的她并不知道,這是李恪去往前廳會面群客的必經(jīng)之路。
她在院內(nèi)左右徘徊,不曉得該往何處,難為之際,撞見了一人途經(jīng)庭院的李恪,她不問來人身份地位,厚臉皮地跑上去請教:“請問兄臺,御龍將軍李恪現(xiàn)在在哪里?。俊?p> 李恪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姑娘叫得突感怪異,常日里沒多少人能如此喚他,而且她這等直截明了,一上來不分親疏,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定不是王府里的人。
“姑娘,你有何要事?!北臼且粋€問句,但凡由他嘴里說出,且對象是生人,李恪通常就是這種態(tài)度。
“嗯……也沒什么,就想見見……”
就想見見……真是一個直接灑脫的理由,就連他聽了都覺得無法理解,話說回來,這名女子又是如何穿過重重戒備的祁王軍和府內(nèi)侍衛(wèi)混入王府的,光看衣著并不是王府的丫鬟,外來的歌姬舞女更不可能,突然出現(xiàn)在距他寢間不遠的院內(nèi),還點名要見他,難道是刺客?
“你換好了衣服怎好杵在這兒,可別叫部下們都等急了……”用作過徑、連著內(nèi)外院的圓拱門里,唐世新悠然地走了進來,如同至密親友,言語對李恪毫無顧忌。
巧是讓院內(nèi)景觀遮擋了視線,唐世新進來時還沒察覺某位也在場,走近李恪后,他才注意到殿下正與他人聊話,而此人不是別人,在鳳千雪轉(zhuǎn)眸時他猛然震驚,竟是這丫頭!
跟隨唐世新一并來尋殿下的,還有右護騎統(tǒng)領(lǐng)花舞,此人一見陌生的鳳千雪以為是刺客,二話未說便拔刃、直指毫無防備的千雪。
陣陣殺氣逼來,右護騎的刀劍鋒芒而下,千雪驚恐,順勢側(cè)身一躲,還好有驚無險,沒有構(gòu)成威脅的這一擊,花舞逆轉(zhuǎn)旋劍,再被千雪反手擋下,回手收劍,花舞殺氣未減絲毫,劍氣沖頂,預再指向千雪,幸而有唐世新的阻攔,兵刃才停歇。
“請手下留情,此女乃是我的一位丫頭,初來王府貪玩不懂規(guī)矩,還請殿下恕罪!”唐世新快步至千雪前,將她護在身后解釋著一切。
“原是唐公子的人,花舞對不住?!彼殖謩Ρ?,抱拳謝罪,語氣假意低沉,掩飾自己本來的原聲。
李恪平肩正背,依舊居高傲視,面不改色地說道:“既是你的丫鬟便罷了,走吧?!?p> “誰是他丫鬟???!”掩在世新身后的千雪探出一個小腦袋大聲說著。
“你別說話,跟我走!”
右護騎大人、唐世新,還有昏昏暈暈地被拉著走的千雪,一路緊跟祁王身后,箭步直往王府正廳。
鳳千雪懶散地趴在祁王府里的一棵粗壯樟樹上,這里遠離正廳,不但偏僻也少有人出沒,繁盛的枝葉密密麻麻,幾乎隱蔽了她的全身,如果不加以細看,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樹上有人的影子。
她的雙手交疊穩(wěn)于枝上,下巴擱在上頭,兩旁的鬢發(fā)微微垂下,任由它們散著,翹起雙腳悠然地晃悠著,腦海里還回蕩著方才唐世新要她早些回去的話。
都還沒走到正廳呢,唐世新就硬讓她回去,當時她百般的不樂意,可看他犀利嚴肅的眼神,終究還是妥協(xié)了。
為什么呀?她都還沒怎么和祁王殿下說上話呢,她還想看看祁王軍究竟是有多么的英勇神武呢,她還想?yún)⒂^祁王軍呢,她還想……總之現(xiàn)在不能就這么走了,后面肯定還有很多好事,畢竟祁軍打了勝仗,他們必會大番慶祝。
千雪躲在樹上打著自己的主意,她才不回去呢,真當她傻嗎,唐世新的話怎么能信呢,聽了他的話準沒好事……千雪心里還記掛著那出城狀的事,那狀紙怎會無緣故地不見呢,分明是給了他的。
這事離譜得她都不愿相信,總之現(xiàn)在她是不會再聽唐世新的任何言辭了,今晚她一定要留下!
月伴寒風,涼意襲面,退去了日間的暑熱,晚間溫度適宜得讓人覺得涼爽舒服,此刻王府上下高朋滿座,絲竹齊聲,今夜祁王要在府中設宴擺席,犒賞那些與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們。
露天舞池落花滿天,水袖女子身如飛燕、舞姿妙曼,五彩輕柔的紗綢旋轉(zhuǎn)飄揚,與落花交加相疊,襯出舞女們精湛的舞藝和誘人的身材。
座下的賓客看得認真,如此精絕的歌舞和美艷的藝女可是難得一見,在場的男子無不伸直了胳膊,個個都勾起如狼似虎的眼睛,直盯著臺上的舞者,眼珠子都不帶動眨一下。
祁王李恪正坐在中央主位上,是觀賞舞池最佳的位置,他小飲著幾杯,時不時地欣賞著池中的藝者,似對舞支不太感興趣。
左右護騎分坐在祁王兩側(cè),他們二人毫不拘謹,特別是左護騎大人,那簡直是放開了豪飲,一仰頭一碗,對比的右護騎大人就有些斯文,酒釀也是一杯杯下肚,喝得那是一個飄逸瀟灑。
唐世新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這里不太顯眼,但視野不錯,也能觀賞得到臺上的歌舞,不過今夜他心里惦念的,是出征久歸的良友李恪,得知好友打了勝仗,最開心的人便是他了,想著晚宴后還得找他敘敘,聽他細細道來此仗的頭尾。
奏鳴聲、歡笑聲環(huán)繞四座,伺候的下人端上備好的珍饈美饌,并排有序地擺在賓客面前,動作熟練利索,整齊有素,結(jié)束后便低身、形成一縱列退出宴席。
有一列侍仆緩步走來,恰逢經(jīng)過唐世新身后,他們頭戴高帽,身體微屈,行走匆忙,看不清面貌,在最后一個行過的時候世新留意到了,這熟悉的氣味……
唐世新急于回頭,看見那個走在最尾的幼小侍仆,生疏的動作跟在隊伍后邊,他皺起了眉頭,心底有了懷疑。
這列侍仆繞了宴席一周,來到了府中園處的假山附近,偷溜入內(nèi)的老鼠沒有絲毫察覺,被假山后埋伏的黑手一拽,脫離了整齊的隊伍。
鳳千雪被此人捂住了嘴巴沒辦法大叫,只能“嗚嗚”的發(fā)聲,待唐世新自報之后,她才松下神經(jīng),原來是那個一心阻撓她所有行動的男人啊。她識相地不再出聲,見她安分下來,唐世新才松開手,用著嚴厲的眼神瞪著她。
“不是要你回去嗎,怎么還在這里?”聲音不高卻很凌厲,似乎還帶有一絲怒氣。
鳳千雪一身男仆的裝扮,如瀑的長發(fā)收在高帽里,圓潤的額間留著幾絲碎發(fā),雙手交疊垂下,抿著小唇瓣回道:“我、我只不過是想留下來轉(zhuǎn)轉(zhuǎn)嘛……奇怪,你怎么會找到我的???”
“那是因為你的……”她那閃若星辰的眸眼疑惑地望著他,唐世新倒不知如何回她了,“你管我怎么找到的,總之你距我?guī)渍晌叶寄苤??!?p> 千雪一臉不信,這怎么可能呢……難道,這家伙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腳不成。
她一臉的迷惑全都寫在臉上,唐世新心中跟那明鏡似的,他故意不說出來,讓她自己去猜,好使她氣惱皺眉,等到不耐煩了,便會纏著他尋要答案了。
這股香氣,自從上次她酒醉之后就無法忘記,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唐世新滿面歡喜的樣子等著她的極限,心思敏捷的他下一刻注意到了些許動靜,他又立刻捂住千雪的嘴要她別出聲音,在距離假山不遠的樓閣上,有兩個暗影行蹤詭秘,咬耳私語——
“大人您看,這是要呈給王爺?shù)膯巫?,還望過目。”
“嗯……就這些個人吧,不過正夫你可要弄清楚了,他們出手可要雄厚了,不然到時候王爺看不上,那可別怪本官沒有幫你啊?!?p> “啊是是是,那是自然,下官都明白,這些道理下官都和他們說了,升官發(fā)財不就是這樣的嗎?!?p> “嗯……京門校尉和這個通天府丞要難了點,所以……”官職較高的那位大人伸出手指互相磨搓,意思對方這事在錢財?shù)臄?shù)量上還不能過關(guān)。
“啊……下官明白了,回頭必會轉(zhuǎn)告?!?p> “好,待告知了幽王爺,你就等本官的好消息吧?!?p> “多謝大人!”
樓閣上的二人談完就悄然離去,隱蔽在假山后方的唐世新和鳳千雪將剛才的話全數(shù)入耳,談話的內(nèi)容也震驚到了他們,千雪雖是初涉凡間,但事關(guān)大小她還是聽得出兩三分的。
唐世新放下堵著她嘴的手,千雪總算輕松了不少,側(cè)頭對他道:“剛才的話是不是很嚴重?。俊?p> 被她這么一問,唐世新頓了小會兒,雙眉緊鎖道:“是啊,他們正在用金錢左右朝廷官員,這是賄賂!”不止如此,剛才那兩人的話語間還透露了很多東西……
“我們是不是會死?。俊?p> “為什么這么說?”鳳千雪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連唐世新也沒想明白。
“你看啊……知道的很多的人不是都沒有好下場嗎……”
唐世新一愣,無奈笑笑,她怎會有這種想法。
他兩人一前一后背對著假山,幸虧有這些擋著,不然方才露陷,后果不堪想象。這事非同小可,牽連的人定會不在少數(shù),他得找個時間和李恪好好商量,再決定路行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