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見你也不是什么好的

　　榮國府內(nèi)宅，榮慶堂。

　　早些年，榮府內(nèi)宅的大小事情就由王夫人接手了；

　　近幾年，王熙鳳也開始慢慢的接觸府內(nèi)的管事；

　　到了賈母這個年紀，每日享受兒孫們的環(huán)繞，就是她最大的受用。

　　王夫人，邢夫人皆落座于一旁的座上侍奉。

　　王熙鳳并李紈侍立一旁。

　　左右兩邊的座上，

　　迎春、探春、黛玉陪著老太太說話頑笑。

　　賈母舒坦的歪坐在堂上的錦榻上。

　　鴛鴦立于老太君的背后，輕手給賈母揉著肩。

　　...

　　自門外打起了簾子，

　　幾步上來一個丫鬟。

　　...

　　“老太太，不好了，寶二爺那邊鬧翻天了。”

　　賈母聞言睜目，威嚴的雙眼放出一道光來。

　　“說仔細了，怎么回事?！?p>　　那丫鬟抹著眼淚道：

　　“昨個兒，寶二爺回來，就一個人在那生悶氣。襲人姐姐問他，他也不說話。我們送上去的茶水點心，他也不吃。蒙頭就睡了。

　　今個兒早上襲人姐姐喊寶二爺起來上學(xué)。寶二爺也不理，李嬤嬤端著洗面水來喊寶二爺起床。誰知道寶二爺一揮胳膊，打了襲人姐姐一身。襲人姐姐見著寶二爺臉上顏色不對，眼睛發(fā)直。寶二爺又跳起來把胸前掛著的玉摔了。嘴里只來回說，平白要勞的林姑娘教三爺念書?！?p>　　賈母坐起身來

　　“寶玉呢，叫寶玉過來。

　　那個孽畜呢？”

　　....

　　鴛鴦側(cè)耳對賈母道：

　　“這會兒，三爺應(yīng)當還在學(xué)里呢。”

　　賈母面上含霜，冷聲道

　　“等他從學(xué)里回來了，叫他過來回話?！?p>　　.......

　　趙國基駕著馬車行至榮府正門，輕輕一勒馬韁，引馬兒慢下來，好自西邊角門駛?cè)搿?p>　　忽的深勒馬韁，馬兒些許無辜，只好停下了腳步。

　　角門邊走出一人，揮手將車攔下。

　　趙國基忙下車，躬身行禮。

　　“林管家?！?p>　　此人便是榮府掌管銀庫賬房的林之孝。

　　賈環(huán)察覺馬車忽然停下，只以為是到了地方。便打起車簾，下了車。

　　“三爺，老太太請你去回話?！?p>　　“林管家可知老祖宗喊我是為了什么事兒?！?p>　　林之孝拱了拱手：

　　“只道是和寶二爺有關(guān)，老太太那邊催的緊，三爺快去吧?！?p>　　.......

　　“知道了?！?p>　　賈環(huán)頷首間，眼中透著一絲寒光。

　　如若是趙姨娘的事發(fā)了，尚且人幼言微的賈環(huán)此時真當是沒什么辦法。就算不是趙姨娘的事，也可知是禍非福。在榮府里，史老太君是說一不二的尊貴身份。賈環(huán)同賈寶玉皆是她膝下的幼孫。只是賈母獨獨愛她那個口銜寶玉而生的祥潤。

　　平時一概，是想不起來府上還有賈環(huán)這么個人的。

　　賈環(huán)每日晨昏定省大多都見不著史老太君，心情好了，才能見上一面，容賈環(huán)進去磕個頭。又如何會平白召他去回話，難不成是想孫子了，找他聊聊閑話？

　　行近榮慶堂。

　　賈環(huán)心知是福是禍，終歸是躲不過去的。捋了捋衣袍，便打起了簾子進去。剛一進抱廈，院中諸多目光皆橫掃而至，注視賈環(huán)。

　　賈母摟著賈寶玉坐在正面榻上。堂中兩邊各有三張椅子。王夫人居左邊第一張位，邢夫人居右邊第一張位；其后依次是黛玉居左邊第二張位；迎春探春居右邊二三位；只空出個黛玉后的位置，尚沒人坐。李紈、王熙鳳侍立于賈母身邊。

　　賈環(huán)上前幾步，跪下磕頭。

　　“給老祖宗請安。”

　　賈母似不曾看見賈環(huán)，也不說讓起身，只摟著寶玉伸手去喂他“好寶玉。再吃塊杏仁糕?！?p>　　寶玉臉上帶著幾分羞赧，不吃賈母伸手送的點心。只把頭埋在賈母的懷中。

　　堂中一片肅靜，無人敢發(fā)出聲響。賈環(huán)跪著，伏地埋首，不曾抬頭。

　　......

　　迎春看向賈環(huán)的目光里充滿了擔憂。誰曾想寶玉昨個兒回去還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這事又和賈環(huán)有什么關(guān)系呢。唉....

　　.....

　　迎春心里頗不是滋味。同樣是孫子，就因為寶玉心情不好了，就叫賈環(huán)巴巴趕過來跪著。相比寶玉，這個環(huán)兄弟不知好上多少。

　　生的一般好相貌，又頗為持節(jié)守禮。平日里，對待姊妹兄弟也都是尊重敬愛。迎春心里待賈環(huán)這個兄弟更多幾分偏愛。

　　不知老祖宗會如何敲打環(huán)兄弟呢。

　　....

　　王夫人眼里滿是厭惡。他怎么敢！這個孽畜。心里更是恨的咬牙。只當他是個什么阿物兒，也敢平白招惹他的寶玉。

　　....

　　賈母見寶玉不愿吃，便將手中的糕點放下，又施施然拿手巾徐徐擦凈了手。抬目看向賈環(huán)。

　　“說說吧，你是怎么惹你哥哥生氣的?！?p>　　.......

　　賈環(huán)跪在堂下，四肢發(fā)僵。微微抬起了頭，恭聲道：

　　“老祖宗，孫兒不敢。”

　　賈母伸手重重的拍了下榻邊的桌子。

　　只嚇得迎春、探春、黛玉心里怦怦直跳。

　　“你不敢，你做的時候倒是敢的很啊。

　　昨個你二嫂領(lǐng)著你到你姊妹那玩，.囑咐你不要惹是生非。你倒好，偏鬧著要玉兒教你讀書。你讀的什么書，偏生要玉兒來教你？寶玉要教你讀書你還嫌棄。

　　怎么著，寶玉教你讀書委屈你了？”

　　賈環(huán)剛要回話

　　“老祖宗，孫兒不曾.....”

　　心里驟然回過味來，抬頭看向探春。只見探春坐于座上，面上又羞又氣，偷偷抽泣又不敢發(fā)出聲音。

　　........

　　探春彼時心里只道老祖宗太偏心。只是因為寶玉不高興了，就鬧的府上雞犬不寧。把她喊過來聽這些糟踐人的話就罷了，還要叫他的胞弟過來跪著，不定要吃些什么責罰。

　　探春于榮府境遇地位，相比賈環(huán)可能還要差些。賈環(huán)畢竟是男兒，吃了賈母的罵也不礙著什么。探春一個女兒家，賈政也不曾有所關(guān)愛，哪里敢發(fā)聲擔下這檔子事。

　　寶玉伸手拉著賈母的胳膊

　　“老祖宗，賈環(huán)并不曾呢.......”

　　..........

　　賈政且剛從外邊處理完公務(wù)，堪堪走到外書房。就見賈代儒自西邊過來。

　　急急上前兩步問候：

　　“族叔近來可好?！?p>　　賈代儒仿佛心情甚好，笑著擺擺手

　　“好好。

　　存周啊，你家可是出了個讀書種子啊?！?p>　　賈政面帶異色，自知寶玉哪里讀了什么正經(jīng)書。做幾首歪詩那個孽畜倒是在行，說讀書，他是不信的.

　　“族叔抬舉他了，寶玉頑劣，還望族叔嚴加管教，”

　　賈代儒擺擺手

　　“非也，

　　寶玉雖也是好的，但你家那個小的才是更為出彩?！?p>　　賈政一聽，面上更奇，搖搖頭。

　　“族叔莫要調(diào)笑侄兒。

　　環(huán)兒，他才六歲?！?p>　　賈代儒忽的停步，

　　正色對賈政道：

　　“存周啊，你家小兒這兩月讀書，頗有進益。前些日子他尚且連執(zhí)筆都不穩(wěn)，我只叫他吃了好些板子。打他他不哭不鬧，我只當他是不知羞恥，后見他日日最末離去，我多予他的功課也都妥帖完成。

　　如今讀書進展飛速，非學(xué)下非常之勤奮不可能有。

　　由小見大，你家小兒有向?qū)W之心啊。”

　　.........

　　賈政心中震驚，自家這個小兒子平日里話少沉默，說他有幾分乖巧賈政還能接受，賈代儒何以如此厚愛賈環(huán)。難道真的是有幾分讀書的天分。

　　賈代儒見賈政此刻面上還是茫然，心中頗為失望。上前兩步拉著賈政的手。

　　“存周！

　　汝家賈環(huán)！可為良駒！

　　汝不要疏忽了培養(yǎng)啊！”

　　....

　　賈政被賈代儒一番話說的昏昏蕩蕩的。腳下不停，三步兩步走到榮慶堂。進了里屋就見賈母摟著寶玉坐在堂前榻上。

　　賈環(huán)跪在堂下，家里的女兒內(nèi)眷都到齊了。

　　.....

　　上前兩步行禮道

　　“給母親請安。”

　　又看著王夫人問道

　　“這是怎么了？”

　　賈母沒甚好氣的道

　　“你問問你那個好兒子，平白的偏鬧著要他林姐姐教他讀書，惹的他哥哥米水不進?！?p>　　賈母不敢同賈政說，寶玉早上又大發(fā)了一通脾氣摔了玉。叫賈政知道了，又要罵他的寶玉。

　　賈政自覺事情并非如賈母說的那般，只當是寶玉又搞什么幺蛾子，怒目望向?qū)氂瘛?p>　　“孽畜，快說，怎么回事?！?p>　　唬的寶玉臉上發(fā)白，囁囁諾諾不敢說話。賈母一見賈政又罵寶玉，不依

　　“與寶玉又什么相干，是那個孽畜惹的寶玉難過傷心，平白的何苦又來冤枉寶玉?！?p>　　賈政見賈母面上帶怒，只好面上強露出笑道：“母親，也不可對寶玉太過寵溺了?！?p>　　....

　　賈母不依不饒，面含寒光。

　　“你父親來了，你如實把事情給我說來。如有隱瞞，不光我不依你。你老子也饒不了你?！?

　　堂中內(nèi)眷丫鬟皆目光所致，看著堂下那個跪著的身影，一陣沉默。

　　.....

　　賈環(huán)扯了扯衣袖，長舒一口氣，叩首道：

　　“是我說的，孫兒知錯了?！?p>　　.......

　　“是我說的！”

　　探春面色泛白，兩眼通紅。聽了賈環(huán)應(yīng)下，只當是再也忍不了，淚眼朦朧。

　　“與環(huán)兒無關(guān)。是我說林妹妹讀書讀的好，叫她平日多教教環(huán)兒讀書寫字。不想竟叫寶玉不痛快了，是我的過錯。”

　　...

　　雖然驚訝探春激動的說了這番話，但話說到這里，堂中眾人總歸是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迎春黛玉用幾分陌生的眼神看著寶玉，只看得寶玉滿臉通紅。

　　寶玉此時終于插上話了

　　“老祖宗，環(huán)弟不曾說過那些話呢。是我昨日回去，自覺惹了林妹妹生氣，自己埋怨自己。早上又氣自己昨日說話太荒唐，所以才發(fā)了通脾氣。我剛才要說老祖宗不讓我說。老祖宗這般，叫姊妹們怎么看我嘛。”

　　....

　　賈母心中有幾分郁悶，哄著寶玉道：

　　“不礙事，不礙事。你姐姐妹妹們，不會誤會你的。是老祖宗沒搞明白，都是老祖宗的不是?！?p>　　又厲聲對賈環(huán)道：

　　“平日里，寶玉同他們姊妹說話頑笑，也沒見著有什么不好的；怎么你一進了姊妹里面，就平白的鬧出這么多事兒?？梢娔阋膊皇鞘裁春玫摹Ｍ?，老實在你的院里待著。少在宅子里跑。平白的惹人厭。你要讀書，就自讀你的書去。我這里也不用你來。去吧.....”

　　.....

　　賈環(huán)俯首長長的磕了個頭。

　　“是，老祖宗。”

　　...

　　賈環(huán)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了眼賈母，轉(zhuǎn)身走出堂外，旁人眼里，背影頗有幾分落寞。

　　........

　　黛玉望著賈環(huán)走出抱廈的背影，情難自禁，咬著嘴唇兒，淚珠兒順著眼角一溜兒、一溜兒的滑落。

　　心中只道：

　　寶玉真真是個寶天王，賈母也真真是涼薄，同樣是孫兒，只因為一個是嫡出的，一個是庶出的；就如此區(qū)別對待。

　　即便后面說明白了，同賈環(huán)無關(guān)，卻還是叫他不要在寶玉面前往來。念及自己，賈環(huán)尚且是親孫都如此，自己一個母親病逝，不得不來外祖母家借居的外孫女，又值當什么呢。

　　心中更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