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林道儒的苦惱
自林道儒與林靄賈環(huán)上路來，先前已經趕了一千多里的路程，剩下的幾里路，并不難走，想來馬上就能到應天府了。
后面那輛大馬車里，林道儒面上掛著一絲薄怒，神色不好。
賈環(huán)則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安坐著，無聲無息。
師徒兩，互相生著悶氣。
林道儒一定要問賈環(huán)的心思，賈環(huán)不愿意欺騙他，自知自己的處世態(tài)度不是林道儒這樣的理學大家所能接受的，故而閉口不談。
前面馬車傳來林靄的喊聲。
“父親，前面就是應天了，不要一個時辰，咱們就要到了?！?p> 后面馬車里的兩人，聽見了林靄的喊聲，都微微坐起了身子，活動活動脖子。
漫長途程的馬車出行，即便林道儒是個有定性的老儒，賈環(huán)也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但到底會有結束旅途的輕松感，紛紛長舒了一口氣。
林道儒，方才對賈環(huán)發(fā)火了。
“這才入門多久，師傅的話就聽不進去了，真是頑劣?！?p> 林道儒對賈環(huán)是有一份自己的理解的，這個少年天賦異稟，調教的好了，未來一定會有所建樹的。
林道儒是個負責任的老師，他如果自認為沒有能力教好賈環(huán)，先前就不會將賈環(huán)收入門下；但既然收入了門下，就要將賈環(huán)教好。
正如林道儒第一次見賈環(huán)時所說，這個孩子的心思太重了。
有功利心，有殺心，其實都算不上什么，年紀還小，就好像一張白紙，還有很多塑造的空間。
林道儒收賈環(huán)入門時，就是這么考慮的，不管他有什么毛病，林道儒都不放在心上。
有悟性的孩子，是可以培養(yǎng)的。
他有信心，教好賈環(huán)，不光是教育學業(yè)，更重要的是教他做人。
經師，人師，正是描述林道儒這樣的老師。
但林道儒還是對賈環(huán)，感到極其的棘手。
漫長的馬車旅途中，林道儒與賈環(huán)日日夜夜同坐一車，就連夜里住店休息，林道儒都把賈環(huán)帶在身邊，就是希望能更深入的了解自己這個關門弟子。
這個孩子實在是出乎林道儒的意料，主意太正了。
主意正是一件好事，但是這樣的人有時候就會很難聽進去別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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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huán)一個人坐在馬車的角落里，垂下眼簾，神色平淡。
再沒有像林道儒和他這樣的師徒了，互相反駁，互相不理解，固執(zhí)的堅持著自己的觀點。
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即為人生之三觀。
什么樣的三觀，就有什么樣的人。
所以世界上有的人叫做赤子，他的內心誠摯而光明，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存在，才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樣的英雄。
便于區(qū)分的，是一些更加聰明冷靜的人，他們更能看明白事情的利弊，做出最為合理的抉擇。
前者誠摯的過了頭，就是圣母；后者看得太明白，就是冷漠。
圣母太過愚蠢，而自古以來，世人天生就是后者。
趨利避害，乃人之本性，自私自利之心人皆有之。
賈環(huán)很早之前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于他而言，抽身而出是最佳的出路。
為了賈府那些與自己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甚至自己的親人搭進去，不值當。
伸手搭救愛自己的親人愛人，是賈環(huán)的誠摯；對賈母王夫人之流袖手旁觀，是賈環(huán)的冷漠。
賈環(huán)，自認為不是個能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救世主。
莫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庸俗的俗人罷了。
林道儒嘴里死死追問的讀書本心，賈環(huán)心里了然，但他無法茍同。
其中的沖突，莫不過是兵家與儒家的理論相駁。
儒家學說為皇權治理天下的工具，純正的讀書人，一輩子所學，都是一個字，忠。
儒家學說里”學成文武藝，貨與君王家。”“天地君親師。”都是這個意思。
雖然不是出自圣人經典白紙黑字的寫著，但都是后來儒家讀書人的理解，文韜武略，學習的好了，為皇帝分憂。
天地縹緲，君在前，親在中，師在后。孝名是讀書人立身文名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因素，尊師重道還在其后，一個人也許與師傅關系有間隙是一件不好的名聲，但如果你是個不孝順的人，你的讀書舉業(yè)之路就此斷絕。
其中君在最前，可見儒家思想中的忠君是為重中之重。
而兵家思想則有些接近后世人們的觀念，重結果，不重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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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huán)猶是想要確認一番，于是試探地問道。
“那么師傅您讀書，是為了什么呢?！?p> 賈環(huán)是可以預想到林道儒會怎么回答的。
賈環(huán)是個心性堅定的人，別人的觀點無法強加給他，他只是想要用這話來堵住林道儒的嘴。
林道儒雖然年老體衰，但面色一肅，仍然一身正氣逼人，大義凜然的開口。
“我輩讀書人，當輔佐君上，大治天下，為陛下分憂，為百姓造福?！?p> 賈環(huán)心里嗤笑一聲，暗嘆一聲虛偽，面上不動聲色，淡聲道。
“可是師傅，朝廷里又有幾個像您所說這般的臣子呢。”
“朝廷那么多手握大權的大臣，他們不也都是讀書人么，有幾個是真正為百姓做事的呢，他們都只在乎一己之利。”
林道儒面上的薄怒斂去，轉而代之的是一些滄桑，一些唏噓。賈環(huán)說的沒錯，朝中掌權的，其實多沒有什么建樹。
聲音粗啞。
“為師寒門士子出生，家里很窮。最初的想法可能就是覺得讀書能當官，老母妻子能每個月吃點帶葷腥的飯菜，自己能不再為了幾斗陳米而作苦為難?！?p> 似乎是想起了以前求學時候的清苦，林道儒面上掛著一絲淡淡的回味。
也許是想起了自己過世的老母親，林道儒眼睛有些發(fā)紅。
“環(huán)兒，讀書人可以有很多的責任，但不應該有那么多欲望的?！?p> 賈環(huán)雖然面上神色沒有什么變化，但心里對這話只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
儒家教出來的讀書人，呵呵。
不過他對林道儒還是敬佩的，林道儒為官一生，真的就是清貧的厲害，他那樣的身份，別人上趕著送銀子給他花都送不上，這個老人是純正的讀書人，對家國天下有這一種責任，對百姓有這一種大愛。
不過讀書人，有幾個是像林道儒這樣的，歷朝歷代，千千萬萬個讀書人，十年寒窗，鯉越龍門，只為了從平民這個階層，跳出去。
林道儒老目望著面前這個小徒弟，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樣的經歷，讓這個孩子這么堅定，再發(fā)展下去，也許就走上歪路了，那可真是晚節(jié)不保了。
“環(huán)兒，你說的是實話啊，讀書人十之八九都是因為權位才前赴后繼。入朝為官，就和百姓們劃上了一條界限。即便是為師，在為官的幾十年里，也有心性不堅定的時候?？墒亲x書人啊，總要有理想才是?！?p> 賈環(huán)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