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閑與小謝交談久

　　這兩天，小謝算是見識了人間繁華。

　　杜世閑雖說只官居千戶，但也算是天字軍中層了，加上彭家子弟的名頭，在這軍中，日子倒也滋潤。

　　眼下軍隊稍停修整，杜世閑便帶著小謝四處飲酒聊笑，這村子里的同袍見了二人，都客客氣氣地打著招呼，還有些擅拍馬屁之人送來酒食財寶。

　　這村子里被招降的村民按著軍中規(guī)矩，都被當(dāng)做奴仆，偶有心思靈便之人，也會找機會求見軍中管事，送些財物以求生還，這兩天，有的便找到了杜世閑，送些財寶名器，甚至還有些姬妾。

　　這些姬妾，杜世閑本是不收的，只是如今小謝在，杜世閑便一股腦地贈予了小謝。小謝在逍遙真人身邊哪見過這陣勢，不出兩天便如癡如醉。

　　酒入胸腹惹人醉，開口早無甚心腸。

　　一個是初經(jīng)世事的單純兒，一個是胸藏萬事但無人能言的寂寞客，也不知是這二人的身份親近，還是對彼此有天然的信任感，兩日醉酒，這二人之間竟沒了隔閡，相見恨晚。

　　二人把酒言歡，已過了一日一夜，此時正午，杜世閑已和小謝飲罷了酒，談性還愈發(fā)濃烈。

　　杜世閑眼神有些迷離，興許也是醉了，竟開口說道：“我十年修行，去年奪職之戰(zhàn)，雖不算技壓群雄，但打那尋常之人也像殺雞宰狗一般，誰知這些天來，竟看著誰都比我強了?！?p>　　小謝笑道：“人嘛，總是要進步的，你手藝高了，眼界也跟著提升，看得上眼的，自然也是些強人。若是你真的妄自菲薄了，不如去打打那些村子里的莊稼漢子，看是不是依舊殺雞宰狗啊。”

　　杜世閑一擲酒杯，氣道：“我怎能去欺辱那些人？”

　　小謝這才伸手握起酒杯，沖著杜世閑虛敬了敬：“這不就是了？你能有如此心思，老爺子也算是沒看錯人?！?p>　　杜世閑這才恍然大悟一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小謝又開口道：“這習(xí)武愈久，一切水漲船高，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說的就是這意思。”

　　杜世閑道：“那倒是，不過要是像師父那般高人，興許就不會想這些了吧?！?p>　　小謝笑道：“萬千世事，我自一劍而過，這種精神，縱是老爺子也達不到啊?！?p>　　杜世閑瞪著迷離的雙眼，撇著嘴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小謝見狀，忙探過頭來，小聲說道：“你別不信，八九年前，老爺子可是被人嚇得劍都拿不穩(wěn)了，后來才知，那人的武藝，跟你現(xiàn)在，也就差不了多少?！?p>　　杜世閑這才來了興趣，伸手揮散了相陪的姑娘們，又探頭探腦地關(guān)上了門，這才對小謝說道：“講一講，講一講?！?p>　　小謝也不拿捏，靠在椅背上嘬了口酒道：“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事，說給你聽，老爺子也不會怪我，那就給你講講?！?p>　　“你相思的那姓田的姑娘，她師父你知道嗎？”

　　杜世閑一聽，這事竟還和田星原有關(guān)，更耐不住好奇的心思，忙搖了搖頭道：“就知道他渾號‘拳震棠溪’，別的倒沒了解過?！?p>　　小謝笑道：“拳震棠溪，這外號，可是老爺子一手抬上去的?！?p>　　杜世閑聞聲瞪大了雙眼，心里卻想著，自己和田星原的師承竟還有如此淵源，若是她知道了，還會對自己這樣嗎？

　　杜世閑還在天馬行空地亂想著，小謝又開口了。

　　“當(dāng)年，老爺子帶著我，機緣巧合地來到這座山脈中，發(fā)覺這里大多數(shù)人的武藝都不如自己，心中便起了揚名的念頭，便一個村一個村的找人比試。”

　　杜世閑插過話來：“師父也會有這種心思？”

　　小謝點著頭道：“他想揚名，肯定不只是為了出名，不過其中緣由，他不說，我也不好亂猜，咱們繼續(xù)說?！?p>　　“當(dāng)年老爺子也不知道這里有什么大海寺，只能挨個村子詢問高手，過了大概二三十十個村子吧，也沒碰到一個能比得過自己的，正是意得志滿的時候，在路邊忽然被人攔上了。”

　　杜世閑搶道：“是韓星月？”

　　小謝點了點頭：“正是，不過當(dāng)時我們都不認(rèn)識他，看他腳步虛浮，也不像個高人，就沒在意，誰知人家一拳出來，老爺子聞所未聞，竟被一招打破了鼻子，仰天栽倒，那一拳，我看著都自認(rèn)能擋住，可老爺子卻失了手。”

　　杜世閑接過話來：“那應(yīng)該是被下藥了，田星原她師傳的手藝，便是以藥唬人。”

　　小謝又喝了口酒，接著說道：“當(dāng)時我們都沒想到，那人走后，老爺子還覺得是人家的內(nèi)功神妙，竟起了拼斗的心思，藏起來又練了一整年的劍，把自家雜學(xué)融會貫通，結(jié)合之前的心念，這才真正創(chuàng)出了《長夜劍法》，之后便開始尋找那人?！?p>　　“那人倒好找，老爺子威震許多村子之后本已有些微名，那人一招取勝之后，自己又大加宣傳，一年工夫，已搏出了‘拳震棠溪’的名號，老爺子找去的時候，那人還大大咧咧地和老爺子約了時間，又廣邀好友?！?p>　　杜世閑問道：“他自家手藝深淺，自己都不知道嗎？竟還如此托大！”

　　小謝笑道：“人家能唬住老爺子，自然也能唬住別人。你別打岔，繼續(xù)說，老爺子當(dāng)時自負劍法高超，便和人家定了日子，那天，看熱鬧的可是把棠溪村圍了個水泄不通?！?p>　　杜世閑管不住嘴，又搶過話來：“那天師父和韓星月斗了多久？不會又輸了吧。”

　　小謝若有所思地笑道：“唉，只一招，同樣的一拳，打得老爺子滿臉躥紅，一拳過后，老爺子便拉著我倉皇而逃，要不是找不到來時的路了，老爺子定要帶著我逃出這片山脈?！?p>　　杜世閑驚訝地瞪大了雙眼：“怎么可能？”

　　小謝說道：“我也問老爺子了，他說，當(dāng)時他和人剛行了禮，還未動手，便夢魘疊出，若不是被人一拳打回現(xiàn)實，他就要在夢魘中自刎當(dāng)場了?！?p>　　杜世閑訝異之情再無法抵擋，猛地大喊道：“那韓星月的藥術(shù)這么高？連師父都扛不住一合？”

　　小謝搖了搖頭道：“后來，老爺子也想到人家那是藥術(shù)了，卻也不想再去找他，只說著，出不去，沒機會報仇，那夢魘就要留一輩子，怎么也解不了之類的話，之后就開始醉酒，這些年，也沒什么人知道他了?！?p>　　杜世閑不由得對逍遙真人的過去產(chǎn)生了好奇，但小謝定也不知，逍遙真人也不會說，這可沒什么路子能知曉了。

　　杜世閑正想著，小謝又開口道：“不過從那之后，我倒是一直了解著藥術(shù)一途，雖未有涉獵，但竟讓我摸索到了別的東西?！?p>　　小謝說完這句話，便半抬起頭，斜眼看著杜世閑，驕傲之情溢于言表，杜世閑見狀，也起了好奇之心，忙追問道：“什么東西？”

　　小謝問道：“你可知，為何不同的藥草，放在一起便有不同的用法？”

　　杜世閑身負《百里藥經(jīng)》，又修習(xí)過彭家藥術(shù)，更在田星原處了解到了她師傳的《星月藥經(jīng)》的皮毛，哪會不知這些。

　　“自然是藥草之間相生相克，調(diào)和在一處便會有藥效反應(yīng)，這不是很正常嗎？”

　　小謝點了點頭道：“你還對藥術(shù)有過研究，那我再問你，同樣藥效的藥草，一種藥草，和許多種藥草調(diào)和，哪個藥力更深？”

　　杜世閑嗤笑道：“肯定是多種藥草調(diào)和在一處的藥力更深啊，你就探索到了這些東西？”

　　小謝“哼”了一聲，先安安靜靜地倒了杯酒，見杜世閑好奇的神態(tài)已藏不住了，這才開口道：“如果把這些放在劍招上，同樣的招數(shù)，幾人配合著使出來，是不是敵人無法阻擋？這算不算藥力更深了?！?p>　　杜世閑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劍陣！”

　　小謝吐出這兩個字來，杜世閑忙追問道：“這倒是新奇，要是真能弄出什么‘劍陣’來，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啊?！?p>　　小謝回道：“我現(xiàn)在只能摸索出兩人合擊之法，這便兩個人默契十足才行，真的要擺出‘陣’來，那可沒有那么多默契的人?！?p>　　杜世閑這才默不作聲，好像在思考著什么，小謝見狀，還以為自己說的話有什么錯誤，也跟著想了起來。

　　突然，兩個人眼神中都精光一現(xiàn)，繼而同時喊道：“尸體！”

　　趕尸之法，不正可以一用？

　　明日便是杜世閑和秦嫡約定的斗劍之期，今天月亮剛上枝頭，杜世閑二人才從村外走回，二人的臉上都是藏不住的疲憊之情，倒是杜世閑的眼神，卻異常明亮。

　　破敗的村子里，夜晚的街道上也沒什么人，天字軍中同袍早已歇息，秦嫡也離了田星原，找到間屋子便要歇息。

　　秦嫡在燭火前慢慢褪下衣衫，腦子里還回憶著和田星原的溫存，突然一顆石子從窗外飛來，“嗖”得一聲，碾滅了燭火。

　　下一刻，秦嫡已躍窗而出，一柄灰白色的素劍倒映著月光，劍面上，還映出一個提劍的人影。

　　那人影一襲夜行黑衣，手中還提著一柄黑劍，黑劍無光，在夜色下，就像一道陰影似的。

　　“何人夜闖天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