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舍身取義#

　　安東不禁被她感動了。曾經(jīng)祁旻做類腦體研究只是為了賺錢，或許還有點兒不甘心比自己同學(xué)混得差的心態(tài)，但現(xiàn)在她的確是在用熱愛和責(zé)任感在工作。

　　“這大約相當于是真正的‘舍身取義’了，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卑矕|評價道。

　　“你這話說得，仿佛我有多偉大似的。”祁旻涼涼地說道，“事實上我不過是想等老了之后進類腦體續(xù)命罷了?！?p>　　“到時候估計會有不少人這么‘續(xù)命’?！卑矕|說道。

　　“是啊……你看過《中國2185》么？”祁旻突然問道。

　　“沒有，那是什么？”安東問道。

　　“一本科幻小說，其中就講到了類似的養(yǎng)老方式?！逼顣F笑了兩聲，“神奇的是，這本書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寫成的，那時候我國甚至連計算機都還很稀罕?！?p>　　“嗯……這說明虛擬世界養(yǎng)老至少是符合邏輯的？”安東說道。

　　“但如果搞不好……”祁旻低聲說道，“我可能還沒老就得成為‘死魂靈’了?！?p>　　她這話讓安東愣了幾秒。此時即使是用天賦的強大共情能力也無法理解她是什么意思了。

　　“難道……你覺得會引發(fā)現(xiàn)實中的沖突？”安東問道。

　　“那倒不是?！逼顣F不禁笑了，“沖突白熱化有可能，但還不至于到有人刺殺類腦體公司CTO的程度?！?p>　　“那是？”安東連忙問。

　　祁旻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有些心虛地說道：“你還記得Mimi第一次進入類腦體出來后的反應(yīng)么？”

　　“她那時候……好像沒什么大礙啊。”安東猶豫地回答道。

　　“只是表面上?！逼顣F平靜地說，“初始生成的類腦體就像一塊無主的土地，首次進入其中的Mimi默認會占據(jù)這塊土地?！?p>　　“這我知道，相當于外在的另一個大腦……”安東說道。

　　“因此在類腦體虛擬世界Mimi具有完全的權(quán)限，但是你也知道，”祁旻停頓了一下兒，“肯定沒有什么完全脫離義務(wù)的權(quán)利?！?p>　　“這是……什么意思？”安東隱約覺得不太妙了。

　　“意思是，Mimi作為類腦體實際上的主人，是虛擬世界管理問題的唯一解?！逼顣F看著對面車廂玻璃上自己的映像，輕聲說道，“她本該是類腦體唯一的、真正的管理員，在類腦體中的一切事件都可以被認為是她的思維活動。因此現(xiàn)在無論招募多少管理員，都從根本上無法達到類腦體從理論上該有的管理效果?！?p>　　安東反應(yīng)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這是多么嚴重的問題：“所以本該成為‘死魂靈’的是Mimi……而如果管理的問題無法解決——你就打算替她去成為這個‘唯一的管理員’？！”

　　意識與類腦體結(jié)構(gòu)完全融合的后果目前還是未知的，并且現(xiàn)在讓人預(yù)測恐怕也不會發(fā)生什么好事情。極有可能的結(jié)果是再也無法從類腦體中抽離，即使在現(xiàn)實世界還有身體，卻永遠也無法從虛擬世界出來。

　　對于垂死的老人這還是很有意義的，但倘若類腦體的管理問題無法解決，可能幾年之內(nèi)就會發(fā)生群體性事件。而祁旻現(xiàn)在這么說，意味著她已經(jīng)考慮到了幾年之內(nèi)就成為“死魂靈”的可能性。

　　然而她只是說道：“我總不能讓我閨女永遠被圈在類腦體里吧？”

　　“為什么一定要……這樣。我真的不明白。”安東不禁說道，“就算發(fā)生什么群體性事件，又怎么樣？我說點兒有違理念的東西——就算管理員鬧事兒，類腦體治安出問題，你也比那些動不動事故跳樓的黑工廠強多了?！?p>　　“那是比爛。”祁旻挑眉笑道。

　　“好歹有更爛的可比?！卑矕|說道。

　　祁旻嘆了口氣，說道：“類腦體一旦推廣，它就不只是類腦體公司的一向服務(wù)了。就跟之前的互聯(lián)網(wǎng)一樣，它是虛擬世界——是一個真正的世界，明白么？”

　　“它是真正的世界，就意味著你必須舍身取義去拯救世界？”安東反駁道。

　　這個反問其實很深刻。人在客觀上是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但人生的意義也并不一定要與整個社會有關(guān)。何況祁旻已經(jīng)改變過世界一次了，留下的問題也可以等待后人解決。

　　然而對此祁旻卻微笑著回答道：“問題是這是我唯一能拯救的世界，而且我是真的能拯救這個世界?！?p>　　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祁旻自我感覺周身被MARXIST的光輝籠罩。事實上地鐵里坐得離得遠的其他乘客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二人仿佛小情侶咬耳朵的談話，但即使如此她仍然感到自己正在脫離BOURGEOSIE工具人得屬性，而成為一個非異化的、真正的自由個體。

　　當然，或許這只是因為她泡類腦體的時間實在太久，以至于短期內(nèi)無法抑制胡思亂想罷了。

　　不過“舍身取義”是真的——雖然代替米米成為“唯一管理員”的解決辦法是她昨天加班兒時才想到的。

　　祁旻一直以來對米米的教育理念就是讓她在年少時多玩一玩兒，過得輕松愉快，因為之前她一直認為未來會不得不讓米米承擔(dān)管理員的職責(zé)。但如果她能夠通過以建構(gòu)師身份成為死魂靈，而與類腦體結(jié)構(gòu)完全融合，以此覆蓋米米的意識在第一次進入類腦體時對其的影響，那么米米就能夠免于注定與類腦體終身相伴的命運，也就能有更多可選的未來。

　　并且可以是更好的未來。

　　地鐵到站了，在從座位上站起來之前，安東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別擔(dān)心，我會陪著你的?！?p>　　“跟我一起拯救世界？”祁旻頗有些中二地挑眉道。

　　“‘拯救’這詞未免帶太多感情色彩?！卑矕|笑著說道，“主觀唯心才說‘拯救’，我陪你一起改變世界。”

　　祁旻認真地看了看他，卻說出了一句相當破壞氣氛的話：“非要用中性詞，你莫非是覺得我有可能失敗？”

　　她這就讓安東有點兒無奈了：“唉，我在用‘哲學(xué)家只是解釋世界’的梗兒啊?！?p>　　祁旻笑了笑說道：“然而這本來就是相當前意識的事兒吧?！?p>　　（注：此處指MARXISM理論是意識的，但主觀上要改變世界不是理論而是意識形態(tài)，因此是前意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