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深處:八十年代篇:19
自從那個周末和高姚一起去東山教堂,并且參加了英語角的活動之后,謙瑾的生活發(fā)生了某種微小的變化。
她開始悄悄關(guān)注起自己的外貌和打扮。
那時大家穿的都很樸素,還沒有時裝的概念。女生打扮不過是燙個發(fā)型,從穿褲子改為穿條裙子,或是在臉上戴個流行的蛤蟆眼鏡啥的。國營百貨商店里沒有什么現(xiàn)成的衣服售賣。除了買布料自己做或找裁縫做,沒有太多的選擇。廣州因為毗鄰香港,得風(fēng)氣之先。很多腦子靈活的人從香港走私運一些時裝進(jìn)來,在街頭開設(shè)了檔口賣衣服。女孩子想穿的好看些,都會到BJ路上的個體戶檔口去逛逛。
謙瑾一向安于普通的衣著,并不像班上其他的女同學(xué)那么熱心逛服裝檔口??墒墙鼇硭查_始關(guān)注衣著,還和同學(xué)秀英一起去逛了一次街,買了一件暗紅色的格子外套。
謙瑾也總是盼著周六。每到周六,謙瑾就像小孩子過節(jié)一樣,顯得格外地興奮。以前每個周日她大都留在學(xué)校里看書學(xué)習(xí),偶然才離開學(xué)校回家的?,F(xiàn)在她和高姚一樣,迷上了周日去教堂。她已經(jīng)連續(xù)三個周日都跟著高姚一起,去教會聽英語傳道和參加英語角的活動了。
很快,時間又來到星期六。謙瑾從早上起就迫不及待把周日需要的東西收拾好了。在課室里上課時,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地老走神。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在學(xué)生飯?zhí)美锍酝晖盹埡?,她扯住了高姚,小聲地對她說道:“高姚,明天我們還是原計劃,一起去教堂,啊。”
高姚皺了皺眉頭,想說什么,看到飯?zhí)美飦韥硗膶W(xué)生,她又止住了。她把謙瑾拉到人少的地方,神情冷峻地說道:
“謙瑾,我是個基督徒。我去聽傳道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你呢?你這么跟著,是想成為基督徒嗎?是的話,我把你介紹給牧師,然后你找時間受洗。如果不是的話,我勸你還是別去了?!?p> 本來興致勃勃的謙瑾被高姚這么一盆冷水潑下來,她不禁有些發(fā)愣。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謙瑾小心地探問道:“難道不是基督徒,就不能去嗎?”
“那也不是,去那么一兩次的沒關(guān)系。可是你總是去,又不打算接受我主基督的話,那我們肯定是不歡迎你的。牧師已經(jīng)問過我了,你是我?guī)サ模乙?fù)責(zé)引導(dǎo)你。所以,你說,你到底有沒有意愿成為一個基督徒吧?”高姚口氣很不耐煩地說。
和高姚相處了這么長時間,謙瑾也摸熟了她的一些脾氣。知道高姚說起話來雖然冷漠刻薄,但若是多和她磨嘰磨嘰,說些軟話,她也不是那么鐵板一塊毫無商量的。況且謙瑾已經(jīng)跟著她去了那么多次教堂,她腦子一轉(zhuǎn),很快就想好了怎么應(yīng)付高姚。
謙瑾偏著頭,裝作認(rèn)真思考的樣子。然后做出一副誠懇的樣子,煞有介事地說:“嗯,我現(xiàn)在是沒有??墒?,這并不代表我以后也沒有呵?圣經(jīng)里說了的:你們到主這里來,可以不分先后。不是嗎?所以,你就多給我一些機會,不要嫌棄吧。”
聽到謙瑾居然引經(jīng)據(jù)典地來求自己,高姚有些措手不及。她斜著眼掃了謙瑾一眼,懷疑地說道:“你看過圣經(jīng)嗎?你怎么知道圣經(jīng)里有這句話?”
其實謙瑾哪里知道圣經(jīng)有沒有說過這句話。她不過是聽了幾次講道,了解了其中的套路,自己瞎編出來的。她估計高姚也沒有讀過整本的圣經(jīng)。就算她讀過,也不可能都記得住。所以謙瑾才敢拉這么大個旗做虎皮,來嚇唬并說服高姚。如今看來高姚就算不信,至少也被謙瑾部分地唬住了。謙瑾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回答高姚的問題,一聽她這么問,馬上回道:“我哪看過圣經(jīng)呀。我是聽牧師說的嘛。好像是在上周?我想想,嗯,不,是上上周。對,一定是上上周。你沒聽到嗎?”
謙瑾說的十分肯定,像真的似的。高姚不禁有些迷惑了,懷疑是否自己在聽英語時有些句子漏掉了,或是聽到了,沒有引起注意,也就忘了。她有些不太自信地說道:“嗯。我好像是聽到了。不過可能忘了?!?p> “那我們明天還是像上周日一樣,一起去好吧?”謙瑾打蛇隨棍上,趕快說道。
高姚不滿地看著謙瑾,說:“你想的倒美。我憑啥要這么幫你呀?你又不是我們基督教內(nèi)的姐妹?!?p> “嗨,你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你既然帶開頭了,就接著帶下去唄。我到時在朋友們面前多說幾句你的好話,行不行?”謙瑾沒有介意高姚的態(tài)度,繼續(xù)磨纏著道。
高姚聽到謙瑾這句話,態(tài)度有些軟下來。她其實是很在意自己在別人心里的形象的??墒瞧恢罏槭裁矗偸遣挥懰说南矏邸>枚弥纱嗑脱b作不在乎別人對自己怎么看。她和書華語橋兄弟倆也算相識了。高姚覺得他們是值得結(jié)交的異性,所以很努力地去接近他們??墒?,每當(dāng)周日和書華語橋在一起時,高姚明顯感到他們與謙瑾更談得來一些。這讓高姚很是嫉妒。其實這也是高姚不愿意謙瑾去教堂的深層原因。當(dāng)然,這原因是說不出口的。
不過,若是謙瑾在書華和語橋面前說說自己的好話,這對高姚自然是巴不得的一件好事。她很希望謙瑾在他們兄弟倆面前說說自己的好話,改善自己的形象。再說帶謙瑾去教堂這事,高姚心里很清楚,謙瑾若是隨書華兄弟倆一起去的話,她也不可能攔著。所以,還不如自己做個好人,讓謙瑾感謝自己,為自己在書華哥倆面前說好話呢。想到這里,高姚內(nèi)心里已不再堅持。只不過她嘴上仍然不肯服軟,說:
“切,誰稀罕你的好話。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呀。”
“那你同意啦?明天我們同樣時間,好嗎?”謙瑾欣喜道。
“好啦好啦。你怎么這么婆媽?我都沒興趣介紹你入教了?!备咭ο訔壍馈?p> 高姚這話引起謙瑾的興致。她試探地問道:“高姚,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入教的呢?”
高姚斜了謙瑾一眼,說:“我媽是基督徒,所以我也自然是了。你管得著嗎?”
謙瑾“哦”了一聲。心想,難怪。她一直想不通高姚這么不和群的人,怎么會成為基督徒的。原來答案這么簡單。
第二天。謙瑾特意穿上了自己新買的那件外套。高姚看到后,很是不屑。她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謙瑾,邊看邊搖頭說:“你在哪買的這件衣服?不好看。”
謙瑾知道高姚喜歡挑刺,也預(yù)備了她不會說什么好聽的。所以對于高姚的貶低,謙瑾倒是不覺得意外?;卮鹫f:“秀英和我一起去買的。她說好看啵。”
高姚冷笑了笑,說:“秀英的眼光?你看她平時穿的啥樣就知道了?!?p> 謙瑾不解地說:“我覺得她穿的挺好看的呀?!?p> 高姚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那說明你的眼光也不咋樣。行了。說了你也不懂。你還是廣州人,好歹是個干部子弟呢,怎么和鄉(xiāng)下妹一個眼光。”
“好好好!你的眼光高,高不可及,都高到白云賓館那么高了。行了吧?”謙瑾故意夸張地恭維她說。謙瑾內(nèi)心里卻竊笑著想道,也沒見你高姚穿的好看到哪里去,除了嫌棄別人,你還有什么可顯擺的?
高姚似乎聽不出這話是假意的。她的臉上難得地笑開了花,并挺直了腰驕傲地說:“那當(dāng)然。你總算知道我的水平了吧?我告訴你吧,你這件外套的問題在于顏色太土了。你這么小的年紀(jì),不應(yīng)該穿得這么老氣,你應(yīng)該穿得活潑一些。以后,去買衣服,別跟著秀英。你要跟著我!我才能夠給你最好的建議!”
她見到謙瑾只是不置可否地“嗯”著,又加強了語氣說道:“你不要以為這是小事情。衣著打扮就是女人的招牌。沒有一塊好看的招牌,你找對象都困難!”
聽了這話,謙瑾有些反感,爭辯說:“打扮得好看就是為了找對象?那才俗氣呢?!?p> “哎,找對象就是俗氣?那你不俗氣?你不找對象?”高姚嘲笑地說。
“對,我不找對象。我相信愛情。愛情不是找對象。愛情是來自內(nèi)心神圣的情感。愛情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不該來的時候你求也求不來。”謙瑾語氣十分肯定地說。她想起那天晚上眾人在宿舍里爭論時高姚的評論,又加了一句,說:“你可能認(rèn)為這是傻,不過我不這么認(rèn)為?!?p> “你就是傻!你是看書看傻了!”高姚拉長了聲調(diào),語氣愈發(fā)諷刺了:“哦,我想起來了。那天在英語角,你說你從小就看過白雪公主的故事。難怪你那么傻。小同學(xué),那是童話故事!你以為你是白雪公主呢?到時候有個白馬王子來吻你一下,愛情就來了?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好的事。你還是清醒一些吧?!?p> 謙瑾倔強地反駁說:“你根本就不理解我說的愛情。白雪公主那種并不是我說的愛情。我說的愛情是一種在男女雙方心中自然產(chǎn)生的、不受世俗約束的純真感情。這種感情才是愛情。這和為了結(jié)婚而找對象不一樣?!?p> “純真的感情?這種感情根本就不存在!是你幻想出來的?!?p> “當(dāng)然存在!你看過《羅密歐與朱麗葉》嗎?還有《斯巴達(dá)克思》,《簡愛》,《飄》……”
不等謙瑾說完,高姚就粗暴地打斷了她,說:“我說你看書看傻了吧。你還不信。這些都是書上寫的愛情。還都是外國人的。你趕緊清醒一下你的腦子,別再看那么多書了。不然你就真傻得不可救藥了?!?p> “誰說都是外國人的。中國的也有呵,梁山伯和祝英臺,紅樓夢,不都是嗎?”
“好了,打?。∥抑滥愕囊馑剂?。你說的那不叫愛情,那叫悲??!他們都死得很慘好吧。謙瑾,好歹你也是我朋友,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吧。別相信什么愛情!你看你說了半天,剛好證明了我一向以來的觀點,那就是相信愛情的都是大傻瓜。”高姚略帶得意的說道。
“你錯了。造成悲劇的不是愛情,而是社會,是落后的世俗觀念,是封建的家長制度。在黑暗社會的壓迫下,只有純真的愛情,才是可以給男女青年帶來溫暖的一盞燈。相信愛情就是相信生活的美好,相信美好的人才是健康向上的。因為沒有愛情的生活,定是枯燥無味,缺乏色彩,暗淡平凡,庸庸碌碌,刻板俗氣,渾沌不堪,老氣橫秋的生活!”對高姚的論斷,謙瑾毫不退讓,她像說數(shù)來寶似地一口氣數(shù)落了一大段來反駁高姚。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就等著哭吧。”高姚自認(rèn)沒有謙瑾的口才,她無奈地?fù)u著頭說。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呵。你這么年輕就為老人代言,說明你未老先衰啦!”現(xiàn)在輪到謙瑾嘲笑高姚了。
“我說的是比喻,你不懂嗎?”高姚明顯因為謙瑾的嘲笑生氣了。她繃著臉說道:“謙瑾,你這個人真固執(zhí),一點都不聽別人的意見!你說得那些所謂愛情,都是文人編出來的,是不現(xiàn)實的。那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學(xué)校,沒有體驗過社會是怎么樣的。所以我說你是讀書讀傻了。你那里知道社會是怎樣的,人心是多么黑暗。所有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根本沒有人會因為愛情犧牲自己的根本利益的。所以我說你太傻了?!?p> “你說的好像你對這個社會有很多體驗似的。”謙瑾很不服氣地打斷高姚說。
“我當(dāng)然比你體驗多了。我下過鄉(xiāng),去過街道,還在工廠工作過。你沒有吧?”
“你是比我社會經(jīng)驗多??墒沁@也不代表你的觀點就比我的觀點正確呀?!敝t瑾依然堅持己見。
就在兩人你來我往,辯論得難分伯仲時。突然聽到她們后面有個聲音說道:“你們倆在討論什么呢?這么聚精會神的。我叫了你們幾聲,你們都沒聽到?!?p> 謙瑾和高姚回頭一看,原來是語橋。他想必是跟了她們好一段路了,只見他有些氣喘吁吁的,臉上還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