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襄陽晚渡
“回大都督，那婦人是家母最小的女兒名薛英，受老太太寵溺素來跋扈，適柳家南支柳憑后居于襄陽，今次回河?xùn)|專門給老母賀壽，定是見到了那囚籠里柳家修士的狼狽樣子，心向夫家而生怨懟，又不知大都督身份才出言冒犯，請大都督明鑒!另外那男童乃是薛牟的長子薛安都，年僅九歲，獲悉其父之事也不明事理地胡言亂語?！?p> 薛辨現(xiàn)在是知道了眼前的這位衣著平常的半大小伙就是大都督劉義真，哪敢怠慢，連忙躬身回答，心中卻暗暗叫苦：母親都不敢護短，我這求情的話也說不出口。
“薛安都？柳憑？怎么名字就這么熟呢？”
聞聽薛辨回答之后，劉義真暗自沉吟。
“我那妹夫柳憑任職大晉馮翊太守，大都督可曾聽聞？”
薛辨有點奇怪就插了一句。
“那你妹薛英是不是有個叫柳元景的兒子？”
劉義真心頭一亮，想起來了，柳元景和薛安都不都是后世自己的三弟宋文帝劉義隆手下的大將：同屬荊襄晚渡家族出身，柳元景一生忠于劉宋，戰(zhàn)功赫赫最后被劉義隆殺兄弒父的兒子的兒子給咔嚓了；薛安都先是叛北魏害得薛永宗主壘被殺了個精光，后來投宋又叛回了北魏，武力雖高但人品極低。
“回大都督，柳元景正是下官的外甥。”
薛辨更好奇了，心想劉義真莫不是要株連柳家了。
“好了！既然一切都清楚了，小孩子我就不計較了，等下你過去陪你妹過來一趟就是，我有些話要問問薛英?！?p> “大都督，我妹那……”
劉義真交代了薛辨一句，讓薛辨落下的心又提起來一半，嚅嚅而不愿去叫人。
“放心，作完這件事送你一個忠告，可救你薛家滿門性命?！?p> 劉義真笑著推走了更加迷糊的薛辨，開始獨自思索今天之事帶出的一些歷史真相和現(xiàn)實問題。
東晉軍事集團一直以來主要由南渡的北方漢人流民組成，東晉南來北人武力集團分長江下游京口與長江上游襄陽兩類，后者南遷較晚，故其戰(zhàn)斗力之衰退亦較諸居住長江下游京口晉陵一帶之武力集團為稍遲。
隨著黃淮地區(qū)的收復(fù)和黃河以北北魏政權(quán)統(tǒng)治日益穩(wěn)固，京口的北府兵到現(xiàn)在是兵源逐漸枯竭，已呈衰落之勢，兵將來源日益移到西楚的襄陽，而關(guān)中大姓的晚渡分支大部分都到了襄陽一帶，族中精英大多成了當(dāng)?shù)亓髅竦氖最I(lǐng)，同時他們又被
早渡的北人輕視和排擠，甚至被早渡的北人稱為“荒傖”而很難成勢。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早渡北人隨著祖逖、王敦、周顗、桓彝、王導(dǎo)、溫嶠、庾亮等永嘉年間渡江的一代人的故去，早已失去了對北方故鄉(xiāng)的歸屬感，后來活躍在東晉朝野的人，如桓彝之子桓溫、謝裒之子謝安、王導(dǎo)從子王羲之，以及孫盛、褚裒、孫綽、劉惔、王蒙、李充、袁宏等人均屬渡江北人的第二代，視晚渡北人為“荒傖”的就是這一代人。這批人或幼年過江，或生于南土，對他們來說，南方已經(jīng)成了事實上的故鄉(xiāng)，北方最多只有一個朦朧的記憶，甚至連朦朧的記憶都沒有。因此他們對剛剛到來的北方人缺乏認同感，所以才學(xué)著吳人的腔調(diào)稱后來者為“荒傖”，而幾乎忘記了自己的來歷。
到現(xiàn)在活躍在朝堂上的生長于南方的第四代、第五代的早渡北人，更加加劇了對北方的不認同感，對晚渡北人也更加的排斥和抗拒，是因為晚渡北人都有一顆“歸本之心”，以至于后世的宋文帝劉義隆想要北伐，當(dāng)時朝廷上卻是“舉朝為不可”，從而逼得宋文帝重用晚渡北人。
下手早才能取得漢族軍事集團的最大最新兵源補充地，為以后的對決北魏奠定軍力基礎(chǔ)；胡族兵可用，但是如果沒有強大的漢族軍事武力震懾，信不信他們又給你來一個五胡十六國！
河?xùn)|的誤打誤撞解開了以后幾十年漢軍兵力來源的面紗，也將震懾一批自恃家族武力或智謀的墻頭草家族，握住了關(guān)中，就攥住了荊襄晚渡北人的命脈，因為流亡荊襄的北人大多出自秦州、雍州，統(tǒng)領(lǐng)流民的又大多是關(guān)中郡望的晚渡分支子弟。
劉義真厘清了思路，那邊薛辨帶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薛英過來賠罪，劉義真也沒啰嗦什么，叫薛英遲些和崔忠和王康道個歉，然后趕緊通知襄陽家中的柳元景來長安投軍，否則就一直呆在河?xùn)|由薛辨看管不得回襄陽。
薛英一個被家中長輩寵大的婦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何又扯上了自己的兒子，但還是不得不答應(yīng)，否則母親的那一關(guān)就過不了。
旁邊的薛辨可是個明白人，趕緊拖著自己的妹妹謝過大都督，就打發(fā)她去找崔忠王康道歉和稟告老母親，自己也對劉義真千恩萬謝。
“薛家主先別急著謝我，等我說完事先允諾你的忠告再說吧！”
劉義真則是玩味地看著薛辨說。
“大都督您太自謙了，您能告誡我族就是我們的福氣，聽完后也是謝上加謝?。 ?p> 薛辨自是馬屁連天。
“好了，薛家主，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說我會不會記恨薛牟的叛敵和他九歲兒子薛安都的冒犯？”
“自然不會，大都督雖然年紀(jì)不大，但胸懷廣闊、仁義無雙讓下官敬仰！”
薛辨態(tài)度堅決，但心里卻是只信一半。
“好了，言歸正傳，薛牟你怎么處理都沒關(guān)系，反正你們關(guān)中郡望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年近九歲的薛安都我勸你要慎重，此子性情兇暴、極為自私短視，恐為你族招惹大禍！務(wù)必防止其害遍族人。”
劉義真臉色一整，認真地逐一細說。
“不管你信不信，我言盡于此了！薛家主，你有事自去先忙吧?！?p> 看到王康和薛聰帶著兩個衣冠整齊鮮明但垂頭喪氣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劉義真知道今天的大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