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解衣衣之

　　十三碗實是潁川坊間操辦喜事時之喜宴，因是名氣頗高，食客繁多，當(dāng)?shù)鼐茦潜銓⑹氚嵘狭司谱?，連喜宴上的規(guī)矩亦是原封未動，上菜遵照嚴(yán)格的規(guī)矩：頭碗雞、二碗魚、三碗上的大肉皮。頭碗雞一上，主人家便會向廚師打賞敬酒，以示謝意，如若不然，廚師便會在后續(xù)的菜品中故意多鹽或少鹽以至不放鹽，以為調(diào)侃。遝頹在枏先生寫的游記中記得此規(guī)矩，便亦給了店家賞。第四碗蒜菜一上，方才是正式上菜。五碗甜米、六碗小酥肉、七碗金邊豆腐、八碗春卷、九碗豆腐條、十碗條子肉、十一碗山楂湯、十二碗丸子湯，依次端上，絕無錯漏。阿拉提自是不明了其中規(guī)矩，不管不顧的海吃海喝，遝頹和嚜岫卻未動幾筷，絮絮叨叨的講著：“總領(lǐng)處的弟子皆被華山派害了，可是尋了好久亦是未尋到你......”嚜岫臉色一變，道：“可見大人并沒將嚜岫放半分在心上，大人從華山回來的第二天，嚜岫便未在總領(lǐng)處了?！边e頹甚為尷尬，便問道：“那去哪里了？”嚜岫道：“華山派?！边e頹一驚，道：“你去那做甚？”嚜岫道：“大人讓?囙出了丑，湫尋便捉我去給他出氣?！边e頹頓時怒不可遏，止不住的拍桌而起，良久，又是頹然座倒，道：“他們沒拿你怎樣罷？”嚜岫淡淡道：“亦沒甚么，不過是些皮肉之苦罷了。”遝頹長嘆一聲，道：“又如何到的這里？”嚜岫道：“有一天湫尋放了我，我回到總領(lǐng)處，朱大哥說大人去了昌邑國，我便追了上去，一路都未尋到大人，原是跑到大人前頭來了?！?p>　　遝頹尚未答話，忽見阿拉提一臉凝重的望著門外，便問道：“怎么？”阿拉提道：“盛氣迫人，哪里來這般高手？”遝頹心想：“甚么鬼？莫名奇妙?！表樦⒗嵫酃饪慈?，卻是張五郎和安夷公主帶著一群人，這一下是驚喜異常，飛也似的迎了出去，叫道：“師傅！師傅！”滿心想叫一句公主，但未見公主車輿，只好硬生生的忍住。張五郎見遝頹真心歡喜，亦自高興，連連點頭，安夷公主卻在一旁撅嘴道：“見到師傅便笑成這傻樣，見到師姐連個招呼也沒有。怎么，師傅是好師傅，師姐便不是好師姐了？”遝頹脫口而出，道：“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話一出口，遝頹立時懊悔，這樣輕佻之語，如何能在此說？亦不敢看安夷公主臉色，扶著張五郎道：“師傅用飯未？座下說去?！眹兑娙硕啵缱尩昙覔Q了個雅間，重又上菜。遝頹便介紹道：“這是家?guī)煟飞脚蓮堈崎T，上諱五，下諱郎。”又對張五郎道：“師傅，這是匈奴國國師阿拉提?！彪x著張五郎愈近，阿拉提便覺壓迫愈強，幾使自己不能呼吸，卻又見其言行如常，并未運功做勢，不由得心下駭然：“世間竟有如此武功！”忙運功靜攝心神，豈知甫一運內(nèi)力，便覺壓迫驟增，直似胸口壓了千斤，大驚之下，急運起全身內(nèi)力欲護(hù)住心脈，但運勁方到氣海穴，便覺阻礙，任憑如何沖擊皆是不能突破。胸間壓迫卻是愈加的大了，呼吸卻反而急促起來。

　　遝頹在旁瞧著阿拉提忽的呼吸急促，冷汗淋漓，忙問道：“國師，身體不適么？”阿拉提一身內(nèi)力齊聚氣海穴，只覺腹間無限脹大，猶似要炸開一般，胸口心跳又隨著呼吸急促跳動，便是一呼一吸轉(zhuǎn)換之間亦是有心跳三次，且是愈來愈快，情知只需再持續(xù)小半刻，立時便要五臟俱損而亡，急道：“還...還...還請前輩手下留情?！边e頹方知是張五郎使了功夫，便求情道：“師傅，此去昌邑國，尚需國師鼎力相助?！睆埼謇梢恍?，道：“你能堅持許久，很是不簡單?。　敝豁汈чg，阿拉提陡然便覺著一身輕，氣海穴中內(nèi)力立時散入心脈，渾身上下舒暢無比，便道：“前輩神功，阿拉提五體投地?！睆埼謇墒樟诵δ?，斥道：“念你在漢并無惡跡，今次便饒恕于你，稍施懲戒，是讓你知，如敢在大漢生事端，取你性命是易如反掌！”阿拉提一揖道：“前輩神功無敵，阿拉提豈敢放肆？只是阿拉提是為匈奴國人，為國效勞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單于令阿拉提做甚么，阿拉提便做甚么。”言下之意，甚為明了。張五郎倒也喜歡其硬氣，冷冷道：“那你最好拜拜你們的昆侖神，讓他保佑你?！卑⒗岵卉洸挥驳牡溃骸袄錾癖Ｓ用恳粋€匈奴子民。”張五郎打了個哈欠，道：“口舌之爭便罷了?？煨┧藕蚶项^子用飯，這一路被催著趕路，老骨頭都要散了。”嚜岫忙起身將一碟菜放道張五郎身邊，道：“掌門爺爺，這是潁川十三碗中的二碗魚，名字是魚，看著亦是魚，實則是豆腐，很是軟嫩，您嘗嘗?！?p>　　張五郎哈哈大笑，問道：“這是誰？擔(dān)心老頭子咬不動大魚大肉么？好生伶俐。”遝頹忙道：“師傅，這是徒弟在長安結(jié)識的小弟，名喚嚜岫，同弟子一般，無父無母，亦是一可憐人?！睆埼謇蓨A了一口豆腐嘗了，含糊道：“嗯嗯，既是同路人，便莫要虧待了人家?！边e頹一怔，隨即道：“這個自然。”安夷公主卻是滿臉難看，道：“你要怎么不虧待人家？”遝頹又是一怔，這個倒是尚未想過，搔頭道：“這個如何說？反正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不相負(fù)而已?！边e頹想著方才的尷尬和愧疚，便正好向嚜岫表明一下心跡，是以說的甚是誠懇。卻不想嚜岫聽了，臉紅到了脖頸處。遝頹很是不明：“兩兄弟間有什么害羞的？至于這樣？”再看安夷公主時，臉上卻陰沉的要滴出水來，遝頹更是莫名奇妙，小心翼翼的問道：“師姐，為何臉色如此難堪？哪兒不舒服么？我?guī)湍惆寻衙}如何？”安夷公主一聲冷哼，沒有接話，嚜岫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遝頹吃了一驚，嚜岫不知公主身份，要是得罪了公主可不是鬧著完的，便橫了嚜岫一眼，嚜岫掩著嘴巴一笑，沖著遝頹吐了吐舌頭。安夷公主看在眼里，更是怒不可遏，叫道：“來人！來人！來人！把他拖下去！”

　　兩個羽林立時走了出來，遝頹忙道：“且慢，且慢?！庇鹆秩绾文苈犨e頹的，一把便把嚜岫擒住了。遝頹急道：“師姐，嚜岫如何得罪了你，師弟替他求個請好不好？”眼見安夷公主是自己越說，臉色越難看，忙向張五郎道：“師傅，你幫徒兒替嚜岫向師姐求個情，嚜岫可沒有得罪師姐?！睆埼謇梢恍Γ溃骸澳闶悄?，嚜岫自是嚜岫，用得著你求么？”又道：“放了罷，怪可憐的，你較甚么勁？”安夷公主哼了一聲，兩個羽林便松開手，退了回去，安夷公主道：“師傅拱的火，這會子又來做好人，徒兒便不可憐么？”遝頹瞧著猶在云山霧罩之中，不明所以，道：“師姐這無名火起的好莫名奇妙?！庇謱独缴磉叄溃骸皣?，這是遝頹的師姐，你先認(rèn)個錯，往后千萬要仔細(xì)著些?！毙闹舜螌嵤前惨墓鳠o緣無故招惹人，與嚜岫并無半分干系，要其認(rèn)錯實是說不過去，怕嚜岫委屈，便拉住嚜岫的手輕輕的拍了幾拍，以示安慰。嚜岫見安夷公主臉色又是難看起來，忙將手縮了回來，對安夷公主道：“嚜岫江湖飄零，無親無故，機緣偶遇大人，見大人良善，可為依托，便投身為奴，并無非分之想?！庇謱e頹道：“嚜岫一卑賤人，大人毋須如此?！边e頹正色道：“論出身，遝頹只怕未必及你。若再說甚卑賤，我便要生氣了?！眹兑娝f的誠懇，不由頗為感動，卻道：“嚜岫去換身衣服罷。”遝頹又說一怔，嘆口氣道：“去吧，今日是一個比一個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