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棄了第一次的伸手嘗試后,枯樓基本上就失去了進入并探索云中城堡的欲/望,云霧的幻象也很快被小小的靈力線再度攆散。
“庫勞德。”小小仍舊使用著這個稱呼,“你需要休息嗎?”
“讓我休息一會兒吧?!闭f話對他而言似乎也變成了一樁難事,殘破的意識海洋在形式上不斷地過濾著屬于過去自己的記憶,可事實上卻把它們幾乎都保留了下來。
枯樓感覺自己的大腦就要炸開了。
又耐心等候了幾十秒后,他漸漸地恢復了體力,至少不再頭暈目眩,心口處的疼痛感也減弱了少許。
“如果你需要我?guī)兔Φ脑挕?p> 小小對洛桑接下去的動向不感興趣,依舊站在庫勞德的房門前,警惕著只有他和枯樓二者能看見、并且隨時可能會再次降臨的云霧幻象。
“不,”枯樓背靠著庫勞德房間的門板,“我不需要。”
身邊傳來了輕輕的跺腳聲,像是小小在琢磨接下來的說辭。枯樓缺乏關(guān)注對方神情變化的精力,胸口的疼痛感衰退后取而代之的是席卷上意識海洋的疲勞感與困意。
——他本來還想支開小小,亦或是干脆帶著這位曾經(jīng)的同伴一起先離開這個“家”,去瑟斯緹的別墅里“處理”那個由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鏈接點”。不過看來他根本沒有做成這件事的余力,現(xiàn)在的他就連保持清醒仿佛也成了一個奢望。
“啊?!?p> 云層在小小的頭頂上蠢蠢欲動,興許是它們以為飄浮在那個位置就不易被魔法師發(fā)現(xiàn)。
枯樓勉強睜開眼睛,在他的視野里小小的形象出現(xiàn)了重影,囂張的火紅色頭發(fā)宛如燃燒起來了一般,周圍別墅內(nèi)的場景也忽地變幻為了黃沙遍地的陌生景象。
蒼白的云海比小小的火紅色頭發(fā)還要狂妄不羈,它們張揚地占據(jù)了本屬于天空的地方,混雜在其中的金色光點令枯樓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的新區(qū)厄爾中。
蒼白云海帶來的感受很像他的意識海洋,可它們又的確不是同一件事物、同一個概念,這片云海擁有它們的自我意識,是曾經(jīng)枯樓在“第三世界”中威嚇過的不明生物。
對于其他生物而言它們也許是有害,甚至是致命般的存在,然而在真正的怪物以及神明們面前,它們搖身一變成了最忠實的小弟。
它們只是想把我?guī)Щ厝?,枯樓心想,他的心中萌生出一個猜測。
無名海島“第三世界”一行后,它們記住了他,可能是記住了他的氣味、他的相貌亦或是他支離破碎的靈魂……
于是在雷澤爾失聯(lián)、精靈小姐反坑了他一筆后,似乎又有一個“第三世界”的居民著急了,差遣祂的小弟們找來了這里,急切地想要把這個他帶回去。
有自我意識的云霧們唯有在得到兩邊的認可后才能完成這個任務,所以才會屢次而不懼魔法師力量地跑來找他。
將視線從蒼白云海上移開,枯樓看向面前的火紅戰(zhàn)士,對方的身體猶如是兩個他重疊而成的一樣,他的臉則是被一團馬賽克給取代了。
要說周圍的沙漠陌生,他卻也稱不上是完全沒進入過——枯樓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海洋仍然在辛苦地不斷進行過濾工作,然后令他哭笑不得地把所有本該深埋于云海之下的記憶片段翻到了海平面上。這樣的狀況讓他將很多段記憶混淆在了一起,比使用“丑神之淚”的后遺癥還要更加嚴重。
“進入過這里的不是我?!?p> 身邊沒有任何可供他支撐的事物,他只好撐著地面讓自己慢慢站直身體。
“是小小和B-4348共同的那個老師?!?p> 經(jīng)歷過幾次嘗試后,枯樓認識到在這里他的行動能力并未受到限制,但每行動一次都會消耗他很大一部分體力。
當他觸碰到變成重影的火紅戰(zhàn)士時,這片處于停滯之中的場景突然間充滿了活力,風卷起黃沙撲向行人們的眼睛,火紅戰(zhàn)士和他的師兄弟們也有了像樣的臉和五官。
“老師!”
枯樓坐在沙地上,一個同保持坐姿的他差不多高度的救濟者小孩從不遠處跑了過來,停在了他的面前。
盡管這個小孩子的發(fā)型十分正常,但枯樓眨眼間將他和B-4348聯(lián)系在了一起。
“老師!”年幼的救濟者撲到了他的懷里,“我們還要在這片沙漠里停留多長時間?”他抬起頭盯著自己老師的眼睛,“他們都在欺負我。”
輕聲嘆了口氣,枯樓聽見聲音從自己根本沒張開的嘴里溜了出來:
“等到幫沃爾處理完剩下的事情后,我們就能離開了。”
然后是:
“他們怎么欺負你了?”
“大家都給自己起了名字,不再使用以前的編號了?!毙-4348嘟起嘴,“我不想給自己想名字,編號多帥啊,喊起來也很流暢,很上口!”
枯樓看不見他自己的表情,可他卻能從B-4348的眼神中想象出自己現(xiàn)在的這幅面孔上表現(xiàn)出的是怎樣的神態(tài)。
“所以,他們給你起了一個在他們心里更流利、更順口的綽號?”救濟者的老師輕笑著問道,懷里的小人也在聽到這段話后重重地點了點頭,想來他一定十分在意被起綽號的事情。
“老師,你有像他們那樣,舍棄自己的編號給自己重新命名嗎?”小小的救濟者眨了眨眼睛,“等回到了主領地,大家還是會對新名字只字不提,繼續(xù)喊編號的。”
“要是死去的話……”小孩子沒有專門用“前往永恒的盡頭”等委婉的說法代替“死亡”這個詞,“就連編號也會被其他人繼承掉?!?p> “這不叫舍棄?!笨輼锹犚姟白约骸边@么說著,“只是暫時不會再提起它了?!?p> “救濟者的身份對于許多我們的人而言并不光彩,也缺少榮耀與驕傲,他們寧可被別人當作異鄉(xiāng)人,也不愿意被其他人知道自己是被放逐的救濟者。”
年幼的救濟者再度點了下頭,也不知道他是聽懂了,還是僅僅聽進去卻壓根無法理解,亦或是只想要依偎在敬佩的老師懷里,對老師究竟說了些什么全然沒有印象。
周圍的場景在下一個瞬間又完成了新一輪的重組與變化,四周仍然是黃沙滾滾,不過顯然他已經(jīng)來到了另一片被沙子覆蓋的土地,不再是先前的那片沙漠。
懷中忽地失去了原有的重量,枯樓皺了皺眉,不過他向來不會太過在意這些事情。
現(xiàn)在的這片沙漠帶給他的感受更加的熟悉,幾乎是結(jié)束環(huán)顧四周這一行為的后一秒,他便反應過來自己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這兒:
在同“純白”——承載著“貪婪”后天人性那一面的靈魂分身分別時,他在金色海洋中意外尋找到的一片記憶小天地——這片沙漠就是那座碎片世界的延伸,也即碎片世界在“第二世界”中原本的模樣。
當時的枯樓在那里聽見了B-4348和這具身體的原主之間的一段對話,得知身體的原主早就做好了死后身體被利用的準備,并說服他的學生也接受這件還未能發(fā)生的事情。
枯樓嘗試著在沙地與草地間繞了幾圈,體力消耗得很快,可是周圍的場景卻未出現(xiàn)任何的變化。
“庫勞德。”
身后忽然間傳來了另一人的聲音,回頭看去,站在原先視覺死角處的是青年模樣的B-4348,他滿臉憂愁,兩條眉毛幾乎扭曲到了一塊,幾近糾纏在一起。
B-4348緩緩地舉起他的右手,而枯樓也不受控制地將自己的右手抬了起來。通過這一動作,他瞅見了手指上戴著的戒指們,每一枚都閃爍并發(fā)散出淡金色的光芒。
光點于二者之間匯聚成一個人的形狀,救濟者的神情頓時變得極為柔和,然后在下一刻表情扭曲地蹲下身去,一副正飽受痛苦的模樣。
枯樓看見的是身為庫勞德的自己,他的手上戴著走到哪里都再明顯不過的“封印之戒”,擔任助教的那會兒他還得支出少部分靈力將它們隱藏起來,假使被發(fā)現(xiàn)還得提前想出相關(guān)的解釋與措施。
“我替你保管這段記憶。”救濟者咧開嘴露出笑臉,“等到哪天它從我的腦海中消失了,就等于是你終于擺脫了它們,并再也記不起來了?!?p> 他是對的。
枯樓強行讓自己的手放下,“封印之戒”在兩個契主之間左右搖擺不定,沒再應激性地搞出什么亂子。
自己確實記不起來忘了哪些經(jīng)歷——它們本身在錯過之后就鮮少有機會回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