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正在納悶小姐為什么出去了那么久還不回來,連午飯也沒趕上吃,就聽見了公子的聲音。
“梧桐,小幽還沒回來?”離人問。
“是的,今早二狗子來找了小姐,小姐出門后到現在也沒回來?!?p> 離人回想起昨日看到過二狗子,當時二狗子在屋外徘徊不進,今日又來找小幽,有什么事,是需要同小幽單獨說的?“知道他們往哪兒走了嗎?”
“可能是去孫大娘家了。”梧桐指著屋前小林子外說。
“領路。”
西樓此時正坐在前院的紅石上看書,離人與梧桐的對話都盡入他耳中,他稍稍側頭。
路過老井旁時,大耳正在打水。
“梧桐?你這急匆匆的,是去哪兒啊?”大耳將打上來的水倒入自家水桶中。
“我去孫大娘家找我家小姐?!蔽嗤┗卮稹?p> “屏幽還沒回去嗎?”大耳擦了下臉上的汗。
“你見過我家小姐?”梧桐向前一步。
“都有些時候了……”大耳越想就覺得越不對勁,最后還是決定要與梧桐和離人一起去尋屏幽:“走,我跟你們一起去?!?p> “你怎么走這么快?”梧桐跟上大耳腳步。
離人抬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他的肌膚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甚至還泛著銀光。
“我本來就覺得不太妙,我也不怕得罪人,實話告訴你,孫大娘她不是什么好人,孫媳婦當年就是被孫大娘騙到手才嫁給大狗子的,也是苦了孫媳婦。前些日子我看見孫大娘手里拿著云肩,二狗子跟我說那是要送給屏幽的。云肩在我們這兒的就是婚嫁之意……”大耳邊走邊說。
離人愣了一下,婚嫁?
“婚嫁之意?你這……說的是什么意思?。俊蔽嗤┩W∧_步。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清楚啊,屏幽都出來這么久了,咱們還是快些走吧?!贝蠖嗤?。
“不是,我們小姐好好的怎么就……”梧桐和大耳剛想進孫大娘家,沒想到離人先行一步,進屋后把前院的柴門一下關了起來。
大耳差點碰鼻子:“這,是怎么回事?”他試圖用手去推柴門,卻被莫名的電流碰到手指。
孫大娘被關門聲嚇的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
乖娃看見來人躲到了孫大娘身后。
“你誰???”孫大娘看見一個白衣男子朝她走來,男子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單從氣勢上講,就讓她感覺到壓抑。
離人揮袖,乖孫一下癱倒在地上。
“誒?”孫大娘丟掉手中的南瓜子去接住乖娃,她用手輕拍乖娃的臉:“娃,你怎么了?嗯?醒醒啊!”
離人在孫大娘面前站定。
孫大娘抬頭望向公玉離人,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屏幽的那位兄長。
“你這人什么脾氣???進別人家就直接摔門,穿得人模人樣,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孫大娘扯嗓門。
“人呢?!彪x人盯著孫大娘看。
孫大娘看著那雙狹長的眼睛,感覺背后一陣陰風。
“娘,怎么了?”孫媳婦聽到孫大娘剛才的叫喚聲,于是從屋里走出來。
“有個不懂禮數的家伙闖到咱家來了。”孫大娘并沒有回答離人的話,而是跟孫媳婦說。
“我問你,人呢?!彪x人低頭湊近孫大娘。
“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哪知道?!睂O大娘抱起孫子。
“乖娃這是怎么了?”孫媳婦著急。
“咱們快去看大夫,他好好的昏過去了?!睂O大娘打算抱著乖娃往家外走。
“來,我來抱。”孫媳婦接過乖娃,剛想走時,整個人定在了原地沒了動作。
“走啊,你恍惚啥呢?!睂O大娘叫喚孫媳婦。
孫媳婦眼神呆滯。
“咋回事?”孫大娘拍拍孫媳婦的手背。
“她若有事……”離人直視孫大娘。
孫大娘感覺到喉嚨不舒服,然后是呼吸困難,她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兩眼向外瞪,另一只手朝離人伸去。
離人不理會。
“額……”孫大娘的眼球轉向一邊,將手指向二狗子與屏幽所處的方向。
“帶路。”離人往門外走去。
柴門打開。
“怎么樣?”梧桐問。
孫大娘大口大口的喘氣。
“孫大娘?”大耳看了眼孫大娘,又朝院子里望去,孫媳婦抱著乖娃筆直的站在那里不動。
我夢見了什么?當我朝離人跑去時,我看到,離人哭了!離人眼眶微紅,淚從離人眼角滑落!可是,離人是靈,他怎么可能會哭呢?我握住離人的手,卻不像平時那樣成功的化開從離人掌中迸出的光,反而是似電的光纏繞在我的手上,我感覺全身一陣麻!在離人的身后出現一個大黑洞,離人被黑洞吸了過去,他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就在里面?!睂O大娘指著前方的小屋。
離人向前走。
一步,房鎖脫落。
兩步,屋門打開。
三步,離人進屋。
“嘭……”聽見撞擊聲。
孫大娘看著自己的兒子從床上飛了起來,直接撞上墻。
“二狗子。”孫大娘叫。
離人扶起公玉屏幽:“小幽?!?p> 大耳呆立在門旁,剛才他看到的,都有些詭異。鎖自動脫落,門自動打開,二狗子自己飛了出去,這些,都太詭異。
梧桐不敢出聲,她不知道自家公子,居然會傷人。因為在梧桐眼中,公子雖寡淡卻是彬彬有禮之人。梧桐看到過小姐把公子的茶杯打壞,看到過小姐用筆墨在公子臉上作畫,梧桐也曾不小心把公子的衣裳劃破,但是這些,公子都從未責備過??磥?,這一次,公子是真的生氣了,畢竟是孫家人太過分。
“小幽。”離人幫公玉屏幽把脈。
“狼(娘),疼。”二狗子捂住頭。
“沒事吧,啊?”孫大娘上下檢查二狗子。
“你們……”離人側目而視:“最好收起不該有的心思,我,不想聽到有關今日之事的任何傳言。”這些話,離人不只是說給對孫大娘與二狗子聽的,也是說給大耳與梧桐聽的。
“來,起來。”孫大娘想要扶起二狗子。可是二狗不動。
二狗子的瞳孔中倒映出離人的模樣,他渾身打顫。
離人朝二狗子走去:“你們,沒資格碰她?!彪x人半蹲。
二狗子的上下門牙正在磕碰。
離人伸手抬起二狗子的下巴:“多將熇熇,不可救藥?!彪x人握住二狗子的下巴。
二狗子感覺自己的整張臉開始發(fā)麻,還伴著牙酸,之后便沒了知覺。
離人松手,看了一眼孫大娘便轉身去抱公玉屏幽。
大耳與梧桐為離人讓路。
天空中飛過一群鳥。
“何處合成愁。
離人心上秋。
縱芭蕉、不雨也颼颼。
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
花空煙水流。
燕辭歸、客尚淹留。
垂柳不縈裙帶住。
漫長是、系行舟?!?p> 這首《唐多令》是屏幽學的第一首詞,后被離人改成歌。
煙雨中,離人撐傘,屏幽手牽離人,他們走在賽湖邊,一群鳥從他們的頭頂上空飛過。
屏幽的聲音脆脆的,明明是愁,倒被屏幽唱出了歡悅的味道。小小的她不懂什么是愁滋味,她只知道,離人在她的身邊,她很滿足!
離人懷中的人兒還未醒。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小幽不要長大,離人心想,人生在世,他不愿她嘗盡酸甜苦辣,他只希望她能快樂,就像曾經那樣。懵懂也好,單純也罷!
可是,不稱意的事太多,她終要學會面對,但為何他,如此不舍?
其實他早就知道小幽能獨擋一面,但她就壞在把人心想得太簡單。她以為自己能做到“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可他人卻未必如此。
我皺眉。
“怎么樣?”離人語氣溫柔。
“離人……”我的目光渙散:“水?!?p> 一伙人剛好走到老井旁,大耳用瓜瓢從水桶中舀水。
離人走到木樁邊將懷中的人兒放下。
此時黃老師正在說人間趣事,臺子周圍圍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孩子。
孩子們還是頭一次見到離人,黃老師亦是。
眾人紛紛看向離人。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之人,眼若秋波,螓首膏發(fā),自然娥眉,膚白如雪。
云飄過,光灑下,有蟬鳴。
地面星星點點出現了片片光斑,而他,整個人就像是被銀光包裹,讓人不知是光被他吸引,還是他散發(fā)出的光。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發(fā)姿媚,言笑吐芬芳,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衾裳?!秉S老師不知不覺念道。
“孤行?”有孩子問:“他是孤行嗎?黃老師?”
今日黃老師同孩子們講到了世間最美的靈——孤行。
離人讓我坐在木樁上,我整個人倚在他的懷里。聽到有人說他是孤行,離人的動作頓了一下。
“來,喝水。”大耳將瓜瓢遞過來。
我喝了一口,之后又把頭搭在離人的肩上。
“別瞎說,孤行早就去世了,再說了,這位公子怎么可能是靈?!秉S老師說:“早在很多年前,孤行就在北澤幻化成光?!?p> “我?guī)慊厝ァ!彪x人準備起身。
我拉住離人的手,搖頭。
梧桐與大耳對視。
大耳便找了個木樁坐了下來。
黃老師繼續(xù)講:“這還是聽老一代人說過的陳年往事。孤行雖美,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容顏衰老,于是她選擇自刎。像她那樣的靈,連死,都是一場涅槃。孤行死于黃昏,晚霞如火,灼傷了天際。那一夜的北澤上空,大片大片的流光溢彩,天為水面,光彩如染料,仿佛染料滴在水面上散開。有船從中劃過,船槳拂、水波興,彩光開始飄蕩、旋轉,或明艷、或悠悠。那是冬夜,萬籟俱寂,白雪飄飄。北澤境內,千棵萬棵的老樹與千朵萬朵壓枝的梅,滿城淡粉,芳香四溢,撲面十里長亭。那梅,開了整個冬季與春季,后來有人在梅林中撫琴名曰《梅花三弄》,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風波起,云煙深處水茫茫。梅花三弄,也指梅花開三度。一度開花稀少,欲露還藏;二度開花大片綻放,滿樹飄白;三度開花稀落,有綠芽相伴,象征著冬去春來。琴音裊裊之處,是滿樹的紅絲帶隨風飄揚。許是撫琴人與孤行為友人,系以紅絲帶聊表思念之情。雪夾梅,梅繞紅帶。之后的每一年,梅花依舊開得盛,行人紛紛止步,學著撫琴人將紅絲帶掛于梅枝,倒成了北澤新風俗?!?p> 我笑,那該有多美。
賽湖多柳,卻少梅。在冬日時偶爾能看到梅花,但那也只是少少數枝,聽黃老師這么一說,倒想去看看北澤的梅花了。
離人看我。
我看著離人笑:“離人,要不我們在院中種幾棵梅樹?”北澤我自然去不了,除非離人愿意陪我一起,可我知道,離人不愿意到處走動。但想要看梅花,那還不容易,又不是沒有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