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梧桐在家中遲遲未等到小姐回來,于是自己先回房睡了,不知不覺中,仿佛又聽到了開門聲。
我甩牌:“還來不來?還來不來?”我環(huán)視大家。
“輸?shù)谜鎽K。”洪查指著即墨遠方的鼻頭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洪塘他打牌厲害,所以要和他一隊?還說委屈了你自己和一個新人,我讓你委屈…”洪查說著就要朝即墨遠方扔酒杯。
“這又不能怪我,是你們運氣不好,是吧,塘塘?”即墨遠方朝我揮揮手中的銀票。
“還玩嗎?”我問。
“不來了不來了?!焙椴閾芪r吃:“要不我們斗百草詩?”他就是針對即墨遠方,因為每次大家說要斗百草詩,即墨遠方都拒絕,怕是怕輸。
大家坐在屋里圍成一圈兒,有人喊:“洪查,怎么不讓人弄些肉來,海味都吃的差不多了。”
“羊扒要不要,早就讓人準備著了?!焙椴椴潦?,繼續(xù)說:“我開個頭,就以《將進酒》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p> 有人對:“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好一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那我也來一首關于梅的:
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
“那我便詠一句柳宗元的早梅發(fā)高樹,迥映楚天碧?!?p> 我念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即墨遠方心里想著他雖然不喜讀書,在即墨府聽教書先生講課時他不想聽,那些什么詩句古文啊,就自動進了他的耳朵腦子里,簡稱耳熟能詳,他接道:“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p> 我與即墨遠方念的合在一起,剛好是李清照《漁家傲》的完整篇。
即墨遠方沖我眨眼。
我別過頭不看他。
“此花不與群花比,是啊,這梅有脫俗之意,只可惜碧洲無群梅可賞?!焙椴楦袊@。
“北澤啊,我前年就去了北澤裳梅,粉梅白梅交雜,有十里長亭供你休息,就算在城外,也還能聞到梅花撲鼻香。你是沒見過那大場面,人們手拿紅絲帶將絲帶綁在梅枝上,風一來,成片成片的紅絲帶隨風飄揚,還有在風中旋轉的梅瓣…不過,北澤人很看重那片梅林,要是有人敢搖梅樹摘梅花,那是直接抓進牢里去的?!?p> “本就該這么做,否則那么多人,你采一朵,他采一朵,那后面來的人,哪兒還有梅花可賞。”
“北澤雖然環(huán)境惡劣,但是主城區(qū)還是很美的,可惜我是冬季去的,冬季只能裳梅,而在北澤的夏季,則可以裳百花,出名的,就是北澤的玫瑰。你們見過粉玫瑰,紅玫瑰,可你們見過黑玫瑰嗎?”
“這倒新鮮,黑玫瑰?!?p> “我那時還在北澤買了些藥草回來,那時候我妹妹老咳嗽,沒想到服用了北澤的藥草,不出三日便痊愈了,你們說神不神奇?!?p> “早就聽聞北澤的藥草出名,當今圣上不也是得了北澤薩滿所贈的仙草才治好了先帝的病?!?p> “你這么一說,我還挺想去北澤玩玩。”洪查考慮。
“去啊,北澤又不像吳國,我們與北澤的關系還算友好。”
“你們知不知道傳聞中的六皇子?!庇腥撕鋈粏枴?p> 我們不是要斗百草詩嗎?怎么一下話題就偏了?
“六皇子,當然知道,怎么了?”
“你們有誰見過六皇子?”
眾人面面相覷,搖頭。
“有人說六皇子身患惡疾,被送出宮療養(yǎng),又有人說六皇子…”那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可是,最近丞相不是新認了個義子嗎?”
“這和六皇子有什么關系?”
“你想想,丞相那么高的地位,認的義子能夠是隨隨便便的人嗎?”
在場的人心里猜想可能被丞相認的義子就是六皇子也說不定?但都沒有說出口。
“你的意思是,那個叫西樓的人,很可能就是六皇子?”即墨遠方咬了一口羊肉。
這個呆子。我起先也覺得奇怪,為什么丞相要認西樓為義子呢?西樓一看就是從小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雖然我以前也猜想過西樓是有錢人家或者是某些官員的兒子,可是,我沒敢猜西樓是皇子??!
屋里靜默了一會兒。
我將羊肉塞進嘴里,算了算了,不管西樓是誰,他都是我的朋友就行了。
“那我們,要不要巴結一下西樓?”
“畢竟他是太子與三皇子中間出現(xiàn)的變故,圣上這么安排肯定別有用意?!?p> “可是這要是猜錯了…”
我摸著肚子。
“你吃飽沒?”即墨遠方吹著口哨。
冬天的晚上,比白天還冷。
即墨遠方搓搓鼻頭,捂緊身上的披風:“是挺冷的。”
我看著即墨遠方的灰色狐裘,委屈的朝他眨眨眼。
即墨遠方沖我眨眨眼。
算了算了。
“你不是說會有近水樓的人把我的披風送到洪查他府上的嗎?”這大冷天,披風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可能是他們忘了?!?p> 好吧,算我倒霉。我本來就不應該指望這個丑小子。
“喂…”
我抬頭去看他,他用他那削尖的下巴和鼻孔對著我。
即墨遠方右手抓起披風罩在我的頭上,我整個人被他推進懷里。
“你?”
“你那么小,也不占我什么位置,就是別亂摸就好,還有,我這狐裘很貴的,你小心別把鼻涕抹在上面,還有…”
“閉嘴?!蔽也挪慌c他計較,現(xiàn)在是我有求于他,我不與他計較。我抓住他的右手手腕環(huán)過我的脖子,將下巴抵在他的手背上。
“你別扯啊,扯壞了你賠嗎?”
“閉嘴?!蔽冶3治⑿Α?p> “你這人這么主動的嗎?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即墨遠方換了一種表情,低頭看著公玉屏幽的頭頂,她的頭,應該只有他的一個巴掌大吧?可能還沒有他的巴掌那么大?她是怎么長的?吃那么多,都長哪兒去了?
其實公玉屏幽不矮,常年練武的人,個子都修長修長的,只是她頭小臉小骨架小,所以看起來很小。
“丫頭~”即墨遠方動動右手的手指。
我張嘴就咬下去,好吧,也不知道他如廁后有沒有洗手,還是饒過他一命好了。
“你住哪兒?”
這倒問到我了,這么晚了,我肯定不能回家,要不去西樓那里?可是要是被即墨遠方這個丑小子知道了我和西樓認識,他萬一把這個消息傳出去了怎么辦?
“我問你話呢?”西樓往右走了一步。
我差點被他撞出披風外:“回家,我家在哪兒,干嘛要告訴你?!?p> “丫頭,你不會是偷偷通關過來的吧?”
“虧你想得出來?!?p> 即墨遠方知道她沒這個本事:“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兒,我怎么送你回去?你看我對你多好,還把你送回家,你還不快點感謝我?!?p> 這人嘛,當他人為你做一件事又不求感謝時,你就覺得他很好;一旦他開始提各種條件時,你就會覺得這個人目的性很強;盡管,他們都是幫助過你的人。
“我謝謝你?!?p> “不客氣?!?p> “你就送我到這兒吧?!蔽彝W∧_。
即墨遠方看看四周,只有什么“香飲子”、“孫家牛肉店”、“正店”,這是住的地方?
“再見?!蔽页茨h方招手。
即墨遠方摸摸下巴,看來這丫頭是不想讓我知道她住哪里。
我正往前走,即墨遠方跟上來:“還是我送你吧,你一個女孩子,多危險。”
“不用,馬上就到了,這夜也深了,天也冷,你還是快些回去吧?!蔽揖芙^。
“反正都送了這么遠了,也不在乎這一兩步,不過,你要是真的心疼我的話,你也可以把讓我在你家留宿,我不會介意的?!?p> 可是我介意,西樓介意啊。
西樓看不見公玉屏幽的表情,他猜想她現(xiàn)在肯定是在想著怎么甩掉他,他心生一計。
晚風吹進門里,有“呼呼…”聲。
離人新找的住處離望月樓不遠,從梧桐的這個角度還可以看到望月樓的大概。她醒來時,家門已經被打開,而離人的房門也開著,只是,離人不在房間內。
我來回打轉,好不容易甩開了即墨遠方,這才放心從望月樓的側門進去。這是西樓刻意留給我的一扇門,還將鑰匙直接交給我保管。
望月樓外。
一個白色的身影竄過。
“屏兒?”西樓正坐在暖爐前。
“你怎么還沒睡?”我看出西樓有倦色,怕是睡了又醒了。我?guī)退壬系奶鹤友诹搜凇?p> “你去哪兒玩兒了?”西樓伸手將我額前的碎發(fā)理了理。
“去了近水樓,還去了朋友家吃了各種海里的東西?!边@些話,我也只敢對西樓這么直白的說。因為西樓他只會默默地聽完我說的這些話,對于我去了哪里,他從不干涉。而這些話,我是不敢對離人說的,因為離人總是考慮很多,怕我吃壞肚子,怕我受傷……另外,我說話時,西樓會附和我,而離人,更多的是靜靜地聽著。
“好玩嗎?”西樓淺笑。
“當然好玩,你知道嗎,我今天還遇到了和我一起從賽湖到碧洲來的一個朋友,以前我們還在樟葉鎮(zhèn)上遇到過一次,每當我以為那會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時,天意總會安排我們下一次相遇。他叫即墨遠方,剛才我回望月樓時他還想送我到家門口,我一路走他一路跟,后來終于被我給甩掉了?!?p> “你可真淘?!?p> 聽到這句話,我一時愣住,因為這句話,平時離人對我說得最多。
“還有呢?”
“還有啊,我把你送我的核桃送人了?!蔽易诘厣峡吭谒磉叀?p> “送人也好,總比被你吃掉好?!?p> 我笑:“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你知道嗎?今天他們提到你了?!蔽肄D身將頭倚在西樓的膝蓋旁。
“我這么出名嗎?他們還會提到我?”
“是啊,不過不是什么好話,他們因為你被認作是丞相的義子而猜測你是當今六皇子,還想巴結你來著?!?p> 西樓看著面前的女子稍稍抑郁的表情,她說話時頭微微偏向一側,時不時用手指點點他的腿,又或者看向別處。西樓問:“那你覺得我是誰?”
“你…”我看向西樓,他的臉被暖爐熏的粉粉的:“你是我的朋友,更像的家人,我管你是誰?!?p> 西樓摸摸我的頭:“我是混世大魔王?!?p> 我接著:“我是吃人小妖怪?!?p> “屏兒?!?p> “嗯?”
“你想不想多交些朋友,多出去玩玩,多吃些美食?”
我抓著西樓的手玩他的指頭:“這還用想嗎?我巴不得。”
“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肯定是要參加許多宴會的,你也知道,我的身體狀況,不容許我到處走…”
“所以你想讓我代替你去?”我覺得西樓的這個提議不錯。
“是啊。”
“可是別人肯讓我進他們的府門嗎?”
“如果你是以我西樓妹妹的身份赴宴,他們當然不會說你什么?!?p> “你的妹妹?”我假裝疑惑:“我不是一直都是你妹妹嗎?”
西樓點頭:“也是?!?p> “那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人?”
“應該吧?!蔽鳂且膊磺宄驗樗矝]見過。
“可惜…”我嘆氣。
“可惜什么?”
我閉眼:“可惜看過了你與離人,這天底下,便沒有誰能入我的眼了。”
“就你嘴貧。”西樓從小就被大家夸,說他長得好看,長得有靈氣,長得標志??墒窃僖矝]有誰,夸他時能像屏兒這樣讓他高興了。
“離人的美,是屬于煙雨江南褪盡浮艷的冷淡美,就像梅;而你的美,是屬于神秘古都封塵許久的古典美,就像…”我一時想不出來能像什么。
“像星星月亮、像雷像電、像風雨?”
“哪里,你喜歡什么,就像什么。”
“我喜歡鷹?!?p> “那你就像鷹?!?p> “那你喜歡什么?”
“我喜歡你…”
西樓覺得心頭一震,雖然他知道她說的“喜歡”只是單純的“喜歡”。
“也喜歡離人,還喜歡梧桐,島也挺喜歡,小歡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