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涼城東山，尹小蔥總算知道什么叫面目全非。該死的供奉軍，還真下得去手！好在橄欖樹移植后沒死多少，不然她定會去寺廟擺個(gè)痰盒刻上‘供奉軍’三個(gè)字，讓萬人唾棄，詛咒他們，說不定還會去皇宮再大鬧一場！還未靠近城門，就看見蘇老爺和大娘沖他們招手，想想就覺得好笑。當(dāng)初尹小蔥嫁給趙承郎，大娘還特意寫信過來讓她不要回娘家，說是怕影響家中風(fēng)水，影響二姐姐蘇沁人尋覓如意郎君。
諷刺的是，蘇沁人到現(xiàn)在也沒嫁出去。
“弄人吶，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來了。”大娘抓著她的手，那表情，豈是‘慈祥’二字能形容的？“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平日里也寫封書信，害的你爹跟我，天天念著呢---”
對此，尹小蔥不敢茍同，不管大娘說什么，她就兩個(gè)字——‘是么’。
蘇老爺則纏上了趙承郎，一口一個(gè)‘好女婿’！顯然趙承郎比尹小蔥有涵養(yǎng)多了，不用反問句，不用嘲諷句，知道的便答，不知道的便保持沉默。
馬車搖搖晃晃，停在蘇家大門口。尹小蔥下車時(sh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涼意，不自覺地往趙承郎身邊靠了靠。蘇老爺領(lǐng)著他們往里走，下人們點(diǎn)頭哈腰，很是恭敬的樣子，與以前大相徑庭。那時(shí)候，尹小蔥記得，這蘇家上下，只要張嘴的，都想往她身上吐一口唾沫，罵一句‘掃把星’。
很多人都變臉了，還真有些不習(xí)慣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回蘇家，感覺不太一樣！
難得的是，二姐姐沒變，盛裝而來，看見趙承郎便笑，看見她就瞪，嘴里嘀嘀咕咕，梨兒在一旁當(dāng)翻譯，大概就是‘好個(gè)掃把星’‘該死的掃把星’‘晦氣鬼’，絲毫沒長進(jìn)。
——
晚飯的時(shí)候，大姐姐和大姐夫也來了，說是一家團(tuán)圓。大娘還煮了元宵，說是元宵佳節(jié)沒能一起過，現(xiàn)在補(bǔ)上。兩個(gè)女兒都不顧，只給尹小蔥乘。這讓尹小蔥受寵若驚吶，要不是大娘自己先吃了幾口，她鐵定懷疑里邊下了毒！
“三妹夫難得來。二姐，敬你一杯---”
尹小蔥一看二姐重新拿了杯子倒酒給趙承郎，懷疑其中有詐，便忙用手去擋，道：
“二姐，這不合適吧。怎么著也得先敬大姐夫吧?！?p> “先敬誰不都一樣---”
“怎么能一樣呢。”尹小蔥笑著將酒杯推向李郎，道，“長幼有序，可不能亂了規(guī)矩。是吧，父親？”
“是是是---”蘇老爺忙附和道，“是應(yīng)該先敬大女婿?！?p> 蘇沁人臉色有些難看，只得眼睜睜看著李郎飲下她特意為趙承郎準(zhǔn)備的酒。她又拿了新酒杯，打算倒酒，尹小蔥連忙往自己的酒杯里倒?jié)M茶，放到趙承郎跟前，裝模作樣地說道：
“相公，你還愣著作甚？就算不勝酒力，也可以以茶代酒，敬長輩一杯啊。喝什么無所謂，但心意要到呀。哦，對了，還有大姐夫和兩位姐姐---”
又一次，破壞了蘇沁人敬酒的陰謀。沒過多久，李郎說他有些不舒服，頭暈得很。蘇怡人以為李郎喝多了，說是先送他去歇息，如果沒什么大礙，再回來。結(jié)果等到宴席散了，蘇怡人也沒回來。尹小蔥估摸著她也回不來了，單看李郎離席前到處抓撓喊熱的樣子，就知道藥勁兒其實(shí)“很足”二字能形容的?。?p> ——
大娘還特意將她曾經(jīng)住過的院子打掃干凈，說是她愛住多久便住多久，以后也會一直留著。府上丫鬟一桶又一桶，往里邊送洗澡水。尹小蔥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有想過逼問她自己落水之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想到她要是抵死不認(rèn)，自己也沒轍，反而會打草驚蛇后，就打消了這個(gè)念頭。
等丫鬟走后，尹小蔥將梨兒叫進(jìn)來，道：
“你去廚房燒盆熱水，別人要是問起，你就說你燒來洗臉。”
“知道了---”
尹小蔥將枕頭扔進(jìn)木桶里，用根木棍在里邊攪啊攪。她心中很不安，也不知道蘇老爺把趙承郎叫過去聊什么，聊了這么久。她聽見開門聲，便透過屏風(fēng)縫隙往外看，看那身形，既不是梨兒，也不是趙承郎。她暗暗舉起棍子，待對方一露頭，砰地砸下去。
“哼！我倒要看看，哪個(gè)王八羔子，這么大膽！”
她拿了油燈一照，瞳孔瞬間放大，油燈砰地落地上?；鹈缪刂溜L(fēng)往上竄，那張臉和噩夢中的臉重合了，她慢慢捂住頭，失聲大叫：
“趙承郎！趙承郎！趙承郎---”
——
“著火了---快救火啊---”
府上下人拎著水桶，急急忙忙往院子里跑。梨兒也端了一盆水，邊跑邊喊‘夫人’，等她趕到的時(shí)候，只看見尹小蔥靠著院子外邊的大樹，盯著自己的手出神。
“夫人---夫人---”
梨兒在她耳邊連叫了兩聲，她才慢悠悠地轉(zhuǎn)過頭來，說：
“是你啊---梨兒---趙承郎呢，你看見他了嗎？”
“我沒有---”梨兒轉(zhuǎn)過身四處張望，忽而大喜，道，“是大人---大人來了---”
趙承郎快步跑過來，快速將她檢查了一遍，才問：
“怎么回事？”
“有人---有人要害我---”尹小蔥話都說不利索了，道，“我們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回來了---再也不---回---來---了---”
眼前一黑，她軟軟倒在他懷里，失去了意識。
此時(shí)有下人高喊：
“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
——
昔日的記憶蘇醒了，不，應(yīng)該是蘇弄人終于肯直視當(dāng)年慘痛的往事了。它一直沉睡在這具軀殼里，等待恰當(dāng)?shù)臅r(shí)機(jī)蘇醒。
【尹小蔥，替我報(bào)仇---殺了他們---殺了他們---一個(gè)不留---一個(gè)不留---殺了他們---尹小蔥---我把我的身體給你---替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我好恨吶---好恨吶---啊---】
“夫人---夫人---”
趙承郎費(fèi)了好大勁兒，才摁住張牙舞爪的她。
尹小蔥慢慢睜開眼，清醒了過來，道：
“趙承郎，你在啊---這是哪里？”
“客棧。”他說。
“哦---”她松了口氣，靠進(jìn)他懷里，說，“我冷---”
抱得再緊一點(diǎn)，這樣她就不會顫，不會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