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千的童年,和他認識的其他所有人都不太一樣。
有句話叫“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所治愈,不幸的人要用一生來治愈童年”。經(jīng)歷過異界三千年時光的他卻明白另一個道理:有些傷痛,永遠不會被時間磨平。
父親仍舊在用最惡毒的語言肆意的發(fā)泄著情緒,徐一千記憶里的父親,笑過,卻從沒對自己笑過。當父親和他面對面時,永遠都處在莫名暴怒的狀態(tài)里,仿佛面前不是將來要給他養(yǎng)老送終的親生兒子,而是他的殺父仇人。
母親又哭了,一邊哭一邊哀求父親,讓父親冷靜點。
一陣眩暈襲來,徐一千突然喊道:“沒花錢!彩票是我和同學打賭贏的!獎品是六千六百塊錢現(xiàn)金和二人豪華游輪一月游!沒花錢!”
喊完,徐一千仿佛虛脫一般,全身顫抖,聲嘶力竭,呼吸急促。
“你嚷什么嚷?!”父親用力拍了一下餐桌,菜盆里的菜湯濺的到處都是,桌上,碗里,母親衣服上,徐一千臉上。
父親后仰靠向椅背,點著一根廉價香煙,抽了一口,沖著低頭沉默的徐一千吐出一口嗆人煙霧,鄙夷的說:“就知道嚷,跟條瘋狗一樣,真沒花錢是吧?再說一遍,中的什么獎?”
徐一千調(diào)整呼吸,又重復了一遍“獎品”內(nèi)容。
父親不屑的說:“才六千六啊?這都有臉說?你看看人家,一中都是好幾千萬,你說養(yǎng)你有什么用?丟人現(xiàn)眼的廢物!”
徐一千沒接父親的話,他自顧自道:“官方規(guī)定,一個月郵輪游要盡快起程,你們準備一下明天就動身吧,會有專車來接你們的?!?p> “老子怎么做還用你指揮?!”父親總是能找到生氣的理由,徐一千早就不得不習慣了,所以他也沒反駁什么,站起身道:“我吃飽了,先去上學了?!?p> 他剛轉(zhuǎn)過身,父親就在他身后道:“滾吧,看著你就礙眼,等等!錢呢?!獎金呢?!拿來!”
徐一千沒回頭,輕聲說:“明天一早來人接你們時,會一起送來,我先走了?!?p> 打開家門,徐一千快步下樓,走到馬路上,又是一陣眩暈,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在旋轉(zhuǎn)。
他咬著牙低吼一聲,像條父親所說的“瘋狗”一般,低頭朝著漫無目的的方向猛跑而去。
“嗡…”的一聲,公交站臺廣告框上的玻璃一陣顫動,幾近崩碎。
徐一千奔跑帶起的氣流,有點強。
趕到卜一家時,徐一千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情緒。
一進門他就聽到廚房里“釘鈴鐺鋃”的響聲,走到廚房門口往里一看,原來是樂呵呵的夸父又開始忙活了??涓高@次做的不是肉夾饃,但具體是什么,徐一千暫時沒看出來,夸父也不肯告訴他,只說讓他安心等成品就好。
客廳里,精衛(wèi)仍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那個小鮮肉選秀節(jié)目,盡管這一期是她早就看過不止一遍的重播內(nèi)容。
陽臺上,卜一沖徐一千問道:“和二老說了?沒什么問題吧?”
徐一千一聳肩無所謂的答道:“那能有什么問題?倆人高興還來不及呢,樂的跟什么似的。哎,話說那船上真的很安全嗎?”
卜一笑道:“當然啦,那艘船主要盈利項目可是賭場,為了防止萬一有亡命徒去搶劫什么的,所有上船的人都會經(jīng)過很嚴格的安檢,連指甲刀都帶不進去。而且那艘船無時無刻都是動態(tài)的,所處位置根本不固定,一般人想找都找不到?!?p> 徐一千點點頭道:“那就好,那你都聯(lián)系好了?”
卜一答道:“嗯,賭場不是那艘船的唯一內(nèi)容,人家還有舞廳泳池娛樂城什么的,整體配置不次于濱海城任何一家五星級酒店,你父母就是每天不重樣的玩一個月都玩不全,當然,我說的這還是不包括賭場在內(nèi)的項目?!?p> 徐一千輕聲道:“那就好啊,又讓你破費了…”
卜一“切”了一聲,沒接話,徐一千轉(zhuǎn)身看向窗外天空,也沒再說話。
方舟號上,花小燭嘟嘟著嘴,一臉的不高興。
“梆梆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花小燭氣鼓鼓的說了聲“進”,徐平川推開門走進來道:“小燭,你讓我?guī)湍恪趺戳??卜一那小子臨時變卦不來了?”
花小燭白了徐平川一眼,氣鼓鼓的說:“就你厲害,什么都能被你猜到?!?p> 徐平川啞然失笑的走到花小燭面前,坐到椅子上說:“不來好啊,他這個年紀正是拼搏的時候,本來也不應該把時間都浪費在這種事上。你看看咱們船上像他這個年紀就沉迷賭博的孩子,有一個有好下場的嘛?”
花小燭道:“哎呀,我不是因為這個!您不知道,他不來就不來吧,他不來我可以去找他啊…不是,不是小舅您聽我說,我的意思是…哎呀!他剛才微信跟我說,他臨時有事過不來,但他還要請他哥們的父母來咱們船上玩兒,這還不算,他還給我轉(zhuǎn)了一大筆錢,說是玩兒的費用,你說他什么意思嘛?”
徐平川一時也沒捋清花小燭話里的邏輯,他想了想說:“所以…是他哪個哥們?他為什么要特意請兩位家長來玩兒?他哥們也不來?”
花小燭說:“就咱們在醫(yī)院見過的瘦的那個,叫徐一千,他也不來,就他父母來。唉…”
徐平川想了想說:“小燭,昨天那個胖胖的…叫大山是吧?我記得他說,卜一父母平時不在身邊,那這個徐一千的父母,大概就是他們哥兒三個唯一平時在身邊的長輩了吧?”
花小燭點點頭,不明所以的看向徐平川。徐平川卻沒再繼續(xù)說自己的猜測,因為雖然看起來事情是在朝他猜測的方向走,但他潛意識又不認為卜一會是有那么多花花腸子的人。
所以他干脆快刀斬亂麻的說:“既然是卜一朋友的家人,你又把卜一當成朋友,那就把他們當成你朋友的家人對待就是了,什么時候去接他們?約好了嗎?”
花小燭不情不愿的說:“定的明天一早,他們會把兩位老人家送到八號碼頭附近?!?p> 徐平川道:“好啊,那就明天一早派飛…派快艇去接他們吧。”
花小燭點點頭,又嘆了口氣,仿佛深閨之中,朝思暮想盼情郎的小怨婦。
市立醫(yī)院。
吳卓四人早已停止了打斗,也停止了哭泣,喊叫,發(fā)毒誓,罵街等口嗨行為。四兄弟各自坐在自己病床上,低頭沉思著。
是的,昨晚打到最忘情時,不知道是誰,一板凳把四個人中唯一健康的高良也給放倒了,于是四人病房中最后那張空著的病床,也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還好,高良的頭破血流總算是換來了幾人的暫時冷靜,熬過難以入眠的一整夜,四個人都想了很多很多。
回想起曾經(jīng),在各個工薪階層快捷酒店和蘇蕾度過的一個個不眠之夜,雖然同樣是一夜沒睡,但那時的心情,又怎是此刻可以比擬的?
“既然如此…大家公平競爭吧?!背烈髁季茫瑓亲拷K于首先開了口。
片刻沉默,趙然跟著說:“好,我們?nèi)フ宜屗o個痛快話,選我還是選你們,我想她自有分寸。”
高良揉著腦門說:“你這話說的,憑啥你一個人獨占一個名額,我們仨合占一個名額?”
高良的話引起另外兩人一陣附和,趙然道:“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有這功夫抬杠,還不如想想什么時候去找她吧,你們傷勢怎么樣?能出院不?”
“我特么本來沒傷勢的,這都攤上一幫什么兄弟…”高良小聲嘟囔了一句,沒敢讓另外三人聽見。
四個人商量何時去找蘇蕾的同時,樓上病房里,黃寧剛跟趙悠講完昨晚他去找蘇蕾家人的經(jīng)歷。
全講完后,黃寧依舊保持著一臉詫異的表情總結道:“大哥,說真的,我真是開了眼了,長這么大我就沒見過這么奇葩的家長,孩子都作成這樣了,當?shù)鶍尩牟徽f管管,還覺得挺光榮,真是…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p> 病床上的趙悠一時也沒了主意,攤上這樣的家庭,怎么對付這姑娘似乎還真成了棘手的問題…
徐一千今天過得很開心,雖然他的開心很刻意,刻意的像是在掩蓋自己的不開心,但他掩蓋的很好,沒被人看出來。
起碼…表面上是這樣。
發(fā)現(xiàn)自己廚藝天賦的夸父今天算是放開手腳了,午餐豐盛的有些令人發(fā)指,很多菜甚至已經(jīng)突破了卜一家廚房的極限,也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于是一下午的時間大家就在吃吃吃當中度過,到連軸轉(zhuǎn)至晚餐結束時,三個大人一個小孩都以同樣的姿勢癱在沙發(fā)上,每個人肚子都圓滾滾的。
吃太多,也是個體力活啊。
是夜,卜一按時把徐一千送回了家。
徐一千家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樣,家里的酒席還沒散,父親很興奮的和他的酒友們高談闊論著。
恭敬的挨個和各位“叔叔大爺”打過招呼,徐一千便回了自己房間。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即使關上門,他還是能清楚聽到外面的聲音。
父親在和別人炫耀他明天要去游艇玩兒的事,只是全程沒提徐一千,仿佛這件事和徐一千完全沒有關系一樣。
轉(zhuǎn)過天,父親史無前例的起了個大早,當然,他一起床,全家人就都別想再睡了。
在父親大喊大叫的指揮下,母親盡量快速的做好了早飯,徐一千和卜一確定了具體出發(fā)時間。
剛吃完早飯,父親就著急忙慌的帶著母親和自己下了樓,在小區(qū)門口等了起來。
等待的過程中,父親不耐煩的一遍遍罵著臟話,那語氣就仿佛是對方遲到了一樣。
雖然明明是自己比約定的時間早來了將近一個小時。
不得已,徐一千偷偷給卜一發(fā)了條微信,催他快點。卜一很善解人意的提前趕到,像個泊車小弟一般,主動幫徐一千父母把打包好的換洗衣服放進了后備箱,又恭敬的把二老迎上了車。
八號碼頭。
沒想到方舟號的快艇也比原定時間到的要早,一車人趕到時,快艇顯然已經(jīng)在岸邊等了一會兒了。
這是花小燭第一次親自帶船接人,原因很簡單,她只是想趁機見卜一一面。
只可惜這沒良心的好像真的很忙,只是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和花小燭告別,讓她盡快帶人回船上。
看著快艇漸漸遠去,徐一千和卜一的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他倆,要開始忙了。
快艇上,徐一千的父親不時掃視著花小燭曲線玲瓏的背影,嘴角笑意古怪,不知道在想什么。
某五星酒店里。
尹逸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著呆,良久,他猛然坐起身,拿起手機撥通一個剛添加不久的號碼。
響了十幾聲,電話里才傳來一個公鴨嗓男人的聲音:“喂…”
尹逸趕忙對著電話客氣而恭敬的說:“喂,黃哥,是我,小尹啊,怎么樣?昨晚玩兒的還開心不?…嘿嘿,哪兒的話,咱們誰跟誰啊…我是尋思問您個事兒,就您在酒桌上把姑娘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那個叫什么…障眼法是吧?嘿嘿,不知道您這手本事,用在賭桌上怎么樣啊?…那哪兒能叫出千呢?作弊才叫出千呢,對吧?您這是真本事…對對對,是有點想法…行嘞,那咱晚上見面聊吧,老規(guī)矩,您選場子我做東…好嘞!一會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