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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欽天監(jiān)

第一章 噫吁嚱(一)

大胤欽天監(jiān) 奧洛爾史官 2631 2019-07-15 09:05:00

  世人常說,欽天監(jiān)是造福萬民之所。

  觀天象,定四時終始,勘地脈,曉八方禍福。

  每年,欽天監(jiān)所定的歷法都會在年終左右發(fā)到各州各郡,又由書行官府刊印售賣,士農工商家家戶戶都要備上一份,農人家的稱為春秋歷,看了便知何時播種何時收獲,商賈家的稱為流年歷,老練的賬房或是行商看了便知何時何物價格高低。

  不過歷法倒不是什么要緊事,每年年中開始籌備,秋末冬初就已經(jīng)有個初稿,等到深冬的時候確定準確無誤之后,交往各地書行刊印,到臘月歲末,基本上就可以準備售賣了,歷年來皆是如此,也沒出過差錯。

  欽天監(jiān)真正的要務,是勘定禍亂。

  說是禍亂,實際上亂軍暴匪之類的人禍也不消讓這些老人家處理,自有官軍平靖,欽天監(jiān)所勘定的禍亂,是天災。

  顯禛元年,大官正,秋官清本居士帶武師兵丁數(shù)人,前往東???,查大魚事情,四月往,六月還?;貋碇螅灞揪邮看蟛∫粓?,隨后口中連道“天生異象,將有國難”,又在欽天監(jiān)大院中書畫星圖,披頭散發(fā)日夜不停。二官正,冬官清元居士料定大官正是受了巫蠱禍亂,得了失心瘋,故將大官正鎖在臥室中,日夜遣人打掃送餐,并將大官正所書所畫帶到二官正處。

  莊赦便是今日幫大官正打掃送餐,并收拾他的手稿的人。

  將近三十的莊赦是大胤靖元二十三年的進士,登科之后已過了三年,官拜欽天監(jiān)靈臺郎,原本是個從七品,在西陵觀星的小官,也算是安逸閑職。但是他進了欽天監(jiān)第二年,便受大官正青睞,非要讓他在身邊做一個副手。

  莊赦想著這也是好事,畢竟當今圣上,顯禛皇帝是位喜好靈異鬼神之事的皇帝。先皇的時候,科舉時考四時變化數(shù)術易理是為“天論”,各地物產山川變化是為“地論”,政務時事黎庶百姓是為“人論”。莊赦所作天論震驚四座,無奈地論人論平平無奇,便得了個欽天監(jiān)的官職,當時身為皇太子的陛下,還親自探訪他們這些所作天論優(yōu)異非常的進士們。在顯禛朝做一個欽天監(jiān)的官,得皇帝器重也不是什么壞事。

  沒想到三月時出了東??な纱篝~的事情,清本居士帶人前往,回來之后便瘋癲不堪,自己也就變成了給清本居士照顧飲食起居的一個雜役,顯禛二年的歷法修訂都沒有帶他一個。他站在清本居士門前,頓覺寂寥困苦,手中拎著給居士的齋飯,仿佛是拎著幾十石的擔子一般。

  他敲敲門,推門而入。廂房中,一個白發(fā)白袍的老人伏在地上,地面上鋪滿了白紙,上面用炭筆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有的還畫著許多星象變動。自清本居士回來之后,他便日夜不停地書寫這些東西,這樣的稿子每月能積出一座小山。有人問清本居士這是什么,老人也不回答,平日灑掃的時候也不言語,仿佛啞了一般,除了寫畫這些東西,再不會什么別的事情了。

  他將齋飯放到旁邊,收斂這些老人寫畫出來的稿子。收撿碗盤和清理便桶這些事情倒是不需要他來,他無非就是給老官正送一頓齋飯,然后再收斂這些稿件而已。等他帶走稿件,自然有下人來清理大官正的房間和便桶。

  “老師,這些稿紙我?guī)ё吡??!鼻f赦指著地上的那些稿紙。

  清本點點頭。

  莊赦隨后關上門,開始整理地上的稿紙。稿紙上的內容就和以前一樣,雜亂不堪,文字甚至無法形成句子,而星象圖則嚴整得異常,按理說清本居士被關在這里已經(jīng)有幾個月了,怎么可能如此準確地畫出近期的星圖。

  他帶著疑問收斂著這些文件,但是他也知道,這疑問可能要讓他困惑一輩子,也不可能有人解答。

  “莊赦,你恨我么?”

  不知為何,莊赦聽到了這樣一句話,聲音蒼老平和,而且格外熟悉。他震驚地望向那邊的清本居士,老人已經(jīng)盤腿坐在床上,雙眼盯著他。

  “莊某不恨老師?!?p>  清本點點頭,指了指一邊的紅木大書桌,也沒說話。而莊赦則走到那桌邊,看到上面有一張紙條,上面簡單地寫著幾個數(shù)字。

  “壹捌零玖貳貳?!?p>  他看著這幾個數(shù)字,有些不明所以,老人閉上眼,嘆了口氣“幫我這個忙吧?!?p>  莊赦看著清本,心中還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但是清本卻完全沒有多說半句話的意思。他把紙條收進懷里,把剛剛收起來的稿紙都卷在一起,離開了清本居士的廂房,直奔欽天監(jiān)的冬官書房。

  他走到冬官書房前,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砹松n老的一聲“進來吧。”他便推門而入。

  這里的陳設和之前幾乎一模一樣,架子上是各種各樣的黑色擺件,花瓶茶壺如意石獸無一例外都是黑色的。而木桌邊上,同樣坐著一位一身黑袍的白發(fā)老人。

  “老人家還是之前那副樣子?”

  “是,老官正?!鼻f赦把紙卷放到旁邊書架上同樣塞著無數(shù)紙卷的地方。

  “老人家沒跟你說些什么?”

  此言一出,莊赦心里咯噔一下子,難道冬官正已經(jīng)知道清本跟他說的那幾句話?

  但是轉念一想,他才想到也不太可能,冬官正每次都要問一句“老人家說沒說話”,這次也不例外而已,不太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沒有,老人家就和以前一樣?!?p>  冬官正點點頭“好,好啊,一樣就好,一樣就好。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都是我應該做的?!?p>  冬官正點點頭,然后嘆了口氣“近幾年宇內澄清,正是修煉的時節(jié),另外幾位官正都已經(jīng)閉關了,今年的歷法事情,可能比較緊張,七月就要開始辦,可能幾位在西陵觀星臺的靈臺官都要請回來。你到時候,估計也要挑起大梁,今年的歷法要是沒出紕漏,我會奏請圣上酌情把你們幾個升職到太廟或是各州的大廟中當個司祭,做好心理準備?!?p>  “謝老官正?!?p>  “好,你可以走了?!?p>  “是。”

  房間里只剩下冬官正一個人,他站起身拿過剛剛送來的紙卷,一一攤開,寫著文字的內容也不看,只看星圖的部分。而他自己也從旁邊拿出一個簿子,打開,和清本所畫的星圖比對起來。

  越是比對,他的表情也就愈發(fā)難看。

  清本和他都是做了幾十年官正的人物,他本職是驅魔祓禊,對星象占卜雖然也很熟悉,但是卻不像本就是靈臺郎出身的清本,熟悉星空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樣。但是就算這樣,他也看得出不同來,整個星空,有足足幾百處不同。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出門。他下屬的幾個監(jiān)侯湊了過來,朝他一躬身。

  “各位,歷法的事情怎么樣了?”老人看到幾人,直接問到。

  “稟老官正,已經(jīng)修到七月了?!?p>  “好,好啊,”冬官正點點頭“這段時間星象不穩(wěn),我怕對修歷一事有所影響,你們速遣人往江南,東海,北山三郡的觀星臺,取星圖來,如果不能如期做出歷法,陛下怪罪下來,我們都難辭其咎。”

  “是。”

  監(jiān)侯們一走,冬官正便一個人走到欽天監(jiān)的后院,清本的廂房門前,他理著自己黑色官服的袖口,望向旁邊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嘆了口氣“師兄啊,師兄,何必呢,醫(yī)人不醫(yī)將死,醫(yī)國不醫(yī)將傾。你已經(jīng)害了你自己一次,為何還要冥頑不靈呢?”

  里面并沒有回話,過了許久,他似乎聽到里面蒼老的聲音,在唱著些什么。

  “夢登天兮慘慘白日,訪古人兮懿德不再,霧靄長兮四野昏沉,忠且明兮摧云破暗,嗟乎,蒼龍巡江望大海,海獸惴惴念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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