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壯滄海之威神（二）

　　莊赦雙腳發(fā)軟，有些走不動，但是卻還要繼續(xù)向前走，畢竟在這陡峭的山路上，根本沒有給他休息的時間。他的耳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股子駭人的聲響，那聲響，就像是誰在用鋸子鋸著骨頭一般，聲音沙啞，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而這聲音仿佛在遙遠(yuǎn)處悠悠地慢慢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越是往前走，這聲音就越大，越明顯。仿佛聲音的源頭就在前方，但是莊赦，卻感覺，那聲音似乎就在自己的腦后響著，如同是誰正在用鋸子鋸著他身后某人的骨頭。

　　他急忙回頭，看到身后的車夫還是那個車夫，并沒有發(fā)生些什么詭異的事情。

　　他繼續(xù)蹣跚著，向前走，那股甜膩氣息讓他的頭腦愈發(fā)昏沉，雙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扶著馬車，跟著馬車的車轍慢慢向前。

　　不知何時，那股莫名的鋸子聲音，越來越小了，攪動粘液的聲音，也是一樣，仿佛一切的源頭，都在那山中一般。而等他發(fā)現(xiàn)空氣中不再那么甜膩，周圍的詭異聲音徹底消失的時候，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山中，腳下，是平整的官道，周圍的霧氣，在高陽之下漸漸散去，而云陟明，也坐在車上。

　　“我就說，不會出事的?！彼χ?，懷中抱著那只黑貓，隱約間，他仿佛看到那黑貓，似乎舔著爪子上的什么東西，但是過于疲憊的他已經(jīng)無力分辨了，爬到車上，倒在車上的麻袋之間，一頭睡了過去。

　　這一次，他的夢境格外的簡單，他仿佛一個人走在濃霧之中，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似乎就像是被白布蒙住了眼睛。等睜開眼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扶下了馬車，似乎他們到了駿山城。

　　他的腦中一直昏昏沉沉的，似乎在昏昏沉沉間，就坐上了另一輛馬車。剩下的幾天都在半睡半醒間度過，似乎有人時而給他喂一些白粥，但是他的腦子，就像是被誰浸泡在一缸牛奶中一般。

　　不知何時，一股陌生的咸腥味道打在出身西山郡崑縣這樣一個內(nèi)陸縣城的他的臉上，這股味道鉆進(jìn)他的鼻子，順著鼻腔一路攀爬到了他的腦中，在那里，這股味道似乎正在對他低聲說著些什么。

　　“你到了?！?p>　　這是那不可言明的低語中，他所能聽懂的唯一一句，這一句，顯然不是官話亦或是西山郡本地的土話，而是某種更加偏遠(yuǎn)，更加野蠻的地方的語言，但是不知為何，他就是這樣聽懂了，漫長的低語之中，他聽懂了，也僅僅聽懂了這樣一句。

　　這聲音，就像是置于他腦中的一座大鐘突然鳴響，又像是誰搖起了祈福驅(qū)邪的圣鈴，在那一瞬間，一切渾濁都消失了，那股纏繞著他，如同跗骨之蛆的詭異感受，此刻就像是陽光下的薄霧，在一瞬間煙消云散。他睜開眼，感受著身下的顛簸感，看到了旁邊的那個人。

　　云陟明。

　　混沌已經(jīng)消去，而他的腦中，此刻，則只剩下一種針刺般的疼痛，他爬起來，看著云陟明，捂著劇痛的腦袋，似乎這樣能讓他多少舒服一些一樣“你做了什么？還有這是哪？”

　　云陟明笑著指向莊赦背后的方向，臉上露出了小女孩一般的笑容，她口齒不清地把話語急忙吐了出來“閣下，您看您后面，您后面！”

　　莊赦坐起身，轉(zhuǎn)過頭，看到了他見所未見的景色，那僅僅存在于文字之中的景色。

　　兩片藍(lán)色，一淺一深，一上一下，綿延著伸向遠(yuǎn)處。那淺的他太熟悉了，無非是頭頂這片藍(lán)色的天空，而下面那片，則是藍(lán)靛色的，如同瓷器上的青花，又像是番邦獻(xiàn)上的青金石念珠。他從未見過如此藍(lán)的一片藍(lán)色。就像是那深藍(lán)之下，是一處不可測的海淵一般。

　　他從未有如此這般投身于其中的渴望，他看過湖，他也同樣看過深的水潭，但是這大海，卻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片水。這片深藍(lán)色的水，向他展現(xiàn)著一種莫名的神秘，如同拽著他回到懷抱中的母親一樣，仿佛那里是一切的根源，是天地未開時那片黑色。

　　可是一個聲音，將他拉了回來。

　　“各位大爺，這馬上到東?？こ?，”兩個坐在中間一輛大車的一個藝人站起身說了起來“咱小哥倆伺候您各位一段兒，給您講講這東?？??！?p>　　看著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這個藝人隨即講了起來“常言道，北看東海，南看江頭，什么意思??？就是說，天下黎庶，貧富福禍，您只需要看兩個地方，一個是東?？ぃ粋€是江頭四郡。”

　　“這話怎么講呢？您各位要知道，這天下一頂一富庶的地方，您除去京師，北邊，就是東?？?，東海郡黎庶無恙，那您看安河以北，碰上什么三災(zāi)五難，都能迎刃而解。而江頭四郡呢，富庶相當(dāng)，您若是要看江水周圍，那就要看江頭四郡如何，如果江頭四郡賦稅如常。那江水上下，萬姓安寧，偏偏到了這顯禛元年，生出這么一樁事情?！?p>　　聽到這話，許多人紛紛側(cè)目，提起了興趣。多數(shù)這樣的說書藝人，都喜歡講前朝或者是先皇的故事，這種故事通常對許多角色都已經(jīng)有了定性，自然也就少了許多風(fēng)險。畢竟沒人想被人說自己講了什么大不敬的話，然后被抓去斬首。

　　但是這個藝人，卻敢光明正大地講本朝故事，要么是他干脆不要命了，要么是他編排出來了什么新的段子。無論是哪個，他要講的故事都值得一聽。

　　莊赦聽著他講的故事，并不是什么很特殊的段子，似乎就是在講幾個老道士來到東?？?，看到了投胎成一條巨鯨的溺死女孩在海邊掀起海嘯，他們跑過去勸說那個巨鯨，將女孩的神魂超度之后又?jǐn)貧⒘烁缴碓诰搛L身上的倭人鬼魂。

　　這故事本身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一些普通人很難聽到的場面話加上華麗的動作描述，還有整體上跟本朝的很多人和事相關(guān)的故事背景，讓許多人都興趣盎然、沉溺其中。莊赦卻對這個故事本身興味闌珊，原因很簡單，他作為欽天監(jiān)的靈臺郎，聽過太多類似的故事了，而且許多欽天監(jiān)收到的“閑書”中，內(nèi)容甚至比他講的還要稀奇古怪。

　　不過當(dāng)他抬眼看到云陟明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不知為何聽得異常認(rèn)真，而且表情格外嚴(yán)肅，他心中不禁有了些不祥的預(yù)感。

　　大魚的事情可能在東?？と吮M皆知，但是在京師應(yīng)該只有他和欽天監(jiān)的看了記錄的各位才知道，莫說云陟明，可能就連朝中許多跟東?？]什么關(guān)系的人都未必知道。

　　云陟明似乎是意識到了莊赦看著她的表情一般，換上了一張笑臉，看著莊赦，她微笑著撫弄了下自己鬢角的頭發(fā)“閣下，您知道東?？ご篝~的事情么？”

　　“嗯，怎么了？”

　　云陟明的表情在那一刻變得有些難以捉摸，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笑話，又像是在夸耀自己的某個朋友一般“這件事，可是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