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旋入雷淵（一）
李晴不知道這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或許，就這樣永遠(yuǎn)地持續(xù)下去吧。
孟倫在那天晚上離開之后，她把表妹身上的那些物件摘了下來，重新得見光明的女孩看到姐姐，馬上擁了上來，痛哭失聲。
她們兩人都是官宦家庭的女孩，李晴再怎么說，也有一個“孟倫兒媳”的名分，而表妹，完全就是被抄入教坊之后，變成了孟倫的私產(chǎn)。
“姐。。。我想死。。?！?p> 聽到這句話的李晴，苦笑出聲，她何嘗不想呢？自進入教坊的第一天起，她便見到了常戚常大人的獨女死在她隔壁，那已經(jīng)死去的眼睛中，只有絕望。
她不想那樣，但她也別無選擇，除了討好孟倫以外，再沒有什么別的能夠脫身的方法。因為，孟倫掌握著她全家的生死。
因此她才會在那天，那么決絕地決定成為孟倫的“兒媳”，如果有一天孟倫找到了新的玩物，她也不會因為“失寵”而變成半個死人。
她此刻也沒有什么別的可做的事情，只能一下下拍著自己表妹的肩，安慰著她“妹妹，我們既然已經(jīng)淪落至此，也就只能。。?！?p> “姐，我受不了了，”表妹在她懷里哭著，不斷地發(fā)出抽咽的聲音“這樣的日子，沒有個盡頭，真的，不如讓我現(xiàn)在就去死算了。。?！?p> “不，你不能去死啊，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她低聲勸著自己的表妹“再過幾天，我的那個名義上的丈夫就要去殿試了，如能登科，我看看能不能勸他。。。納妾。”
表妹不是什么蠢笨的人，聽了姐姐的話，也點點頭，如果想要在孟府中活下去，兩個人都必須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李晴已經(jīng)找到了，但是表妹還沒有。
就在兩人在床上相擁痛哭的時候，門又打開了，孟倫走了進來，看著兩人，朝李晴擺擺手“晴兒你先退下吧，我要和她好好聊聊?！?p> 李晴心頭陡然一顫，想要說出些什么，但是卻啞口無言，她顫抖著，走下床，穿好自己的衣服，她不敢說話，孟倫此刻就像是個吞噬她們的野獸，如果她有機會逃開，又為什么要重新投到野獸的懷抱中呢？
想著這些，她低頭小聲說了句“那晴兒先退下了。。。”說罷，離開了房間，周遭的一切不斷刺痛著她，讓她不得不把自己整個封閉起來。她趕著步子跑到，孟府的花園中，這里是距離那間房間最遠(yuǎn)的地方，她只能把聽不見，當(dāng)做不存在了。
而在花園中，她看到了一個人，一個青年人。
那個青年人看上去多少有些瘦弱，面容中滿是倦怠，坐在花園中的搖椅上，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那就是她的丈夫，孟新。
孟新差不多也是二十上下的年紀(jì)，過幾日就要開科，孟倫以此為由，不讓李晴和孟新接觸，兩人從締結(jié)婚約到現(xiàn)在，也僅僅見了兩面而已。李晴對這個男人顯然有些陌生，不過這個人，卻是她和表妹唯一的希望。
她邁著小步，來到搖椅邊上，孟新似乎也意識到了旁邊似乎來了個人，聽腳步聲不像是父親或是府中的仆役，便問道“哪位？”
“李晴?！?p> 他微微睜開眼，看到旁邊衣著單薄的俏麗人兒，嘆了口氣，也不知說些什么，只能呆呆地和李晴對視著。
李晴看著他一臉疲態(tài)，也有些無奈，誰讓孟新現(xiàn)在只是個普通的舉子呢？不過若是孟新登科之后，被派到那處縣城郡城做個縣令郡守，她就又沒有依靠了，結(jié)果還不是變成孟倫的玩物。
“颯颯清風(fēng)月影單，雨打流螢夏夜寒。”孟新似乎是思索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出這么兩句。
李晴大概也聽明白了孟新的意思，苦笑起來，心中一陣酸楚“星斗恐驚蟾宮夢，遁做蜉蝣死秋山?！?p> 兩人對視了一眼，孟新嘆了口氣，然后望著天空。
“我，對不起你?！薄胝f，卻沒說出口，說這個又有什么用呢？能彌補任何東西么？
李晴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一股酸楚涌上心頭，眼中淚水似乎也沒什么好流的，流淚又能改變什么呢？
孟新看著她，兩個人就這樣呆呆地對視著。李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之前一直想要見見這個自己的未婚夫，但是現(xiàn)在見到了之后，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最終，她還是沒能從自己的嘴里，擠出任何一個字。她到底，還是什么也沒說出來。
孟新看著她，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得站起身。
此刻兩個人身上，仿佛都壓著一座大山，李晴背著她的父親和弟弟，而孟新，深知李晴遭到何等虐待的孟新，卻仿佛置身冰窟一般的無奈。他從小便呆呆地守在家中，父親專權(quán)之后，他被逼著科舉，被逼著學(xué)習(xí)天論、地論、人論。他就是父親的工具，父親攀登到更高處的工具，而這一次，他又成了父親的工具。
把一個女孩子，一個好好的女孩子，以娶親的名義帶到府中，變成一個假太監(jiān)的“兒媳”。此刻，這個女孩就在他的面前，眼神中的一切仿佛都已經(jīng)死了，他不知道父親究竟做了些什么能讓一個人變成這幅樣子，但是他知道的是，這是他父親，孟倫做的。
李晴盯著孟新，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么，轉(zhuǎn)頭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但是突然又想到，自己的房間里，表妹正在和孟倫“聊”著些什么，不由得只能立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向哪里。
孟新看著那過于單薄的背影，月光透過樹叢灑在她的身上。此刻的李晴，像是被陰影中的什么攀附著，侵蝕著，只有些許遙不可及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她仰頭望著月亮，孟新看到了，那滴順著臉龐慢慢流下來的淚。
一股莫名的憤怒和罪惡感，似乎在冰窟之中突然燃起，但是那火，也太過無力了。他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著，聽著，那遠(yuǎn)處一聲聲的祈求仿佛在用指甲鉤動他的心弦。
他想要告訴自己，那是她的妻子，那是她妻子的表妹，他應(yīng)該做她的屋檐。然而，現(xiàn)在自己都是屈居在他父親的屋檐下，又談何保護呢？又該怎么保護呢？
這些想法，如同蠅蟻蚊蟲一般，在他的心口不斷地嗡鳴著，憤怒、無力感還有無力感帶來的更大的憤怒，讓他渾身顫抖，而他的腳步，卻沒法挪動，他想要去擁抱那個女孩，卻做不到。
擁抱她是給予她溫暖，然后呢？
她又會被孟倫的那雙大手拖回去，心中帶著那種虛幻的溫暖繼續(xù)遭受非人的羞辱和折磨，那給予她些許溫暖的他又是什么？讓一個女孩在被泥沼吞沒的同時看到虛幻的希望的他，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到那時，他也不過是讓這個女孩對一切絕望的一個幫兇。
他想要去做些什么，卻又什么都做不到，憤怒和無奈交錯著，像是兩條纏繞著他的毒蛇。他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痛苦，最終轉(zhuǎn)頭直接走向他的房間。
或許，登科之后，就能保護她了吧。
有了俸祿之后，他可以單獨找個地方，租下一間房，把李晴安置進去。至少，不讓她再被孟倫所傷害了。
李晴聽到背后的關(guān)門聲，望著遠(yuǎn)處窗戶后面亮著的那盞燈，她知道，那盞燈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擺脫現(xiàn)在這副情形的希望。她跌坐在地上，無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