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德盛昭臨恩降百祥（上）
鼓聲、鐘聲紛紛響起，秋大祭開始了。
人們更樂于稱之為秋大祭而非嘗祀的原因，很簡單。因?yàn)檫@不僅僅是朝中那些老東西們的一次盛會，更是民間的大盛事。在秋收的季節(jié)，八月十五這一天，敬白帝中秋大廟會會在全國各地開展，各地廟市人潮涌動，熱鬧非凡。
不過這些跟要在東陵參加一上午嘗祀的莊赦，關(guān)系不是很大。
他從八月十二開始，每日齋戒，待到十四日，白天睡上一覺，晚上一夜不眠，子時前后前往欽天監(jiān)，熏香沐浴，隨后一同前往東陵準(zhǔn)備嘗祀。
他一個靈臺郎自然不太需要做些什么，他們幾個有職務(wù)的官員只需要坐在那里等儀式開始就行，真正忙的是那些隸屬于欽天監(jiān)的小吏。
莊赦打了個盹，醒來時，一切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周圍滿是豎起的金邊素色旗幟順著西風(fēng)飄揚(yáng)，面前是一處低于周圍地面的“坎”。
壘木為壇，挖地為坎，祭日用壇，祭月用坎，而嘗祀是祭秋，也就是陰祭，用的自然就是坎。
這處坎深兩米，成方形，四邊是臺階，土壁上已經(jīng)貼好了青磚，而坎周圍，是三個木造的大臺子，空著的一面正對著皇族所坐的高臺。祭祀用的牲畜野獸也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九座大鼎除了岱州鼎是現(xiàn)做的一座青銅大鼎以外，其他的都是上古時期留下的鼎，與岱州的兗皇鼎是同一年代的。
除此之外，遠(yuǎn)處高臺的長案上，還擺著數(shù)種只有在祭祀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的食器酒器，嘗祀上午是祭祀，但是下午實(shí)際上就是在這里召開的宴會，到那時，莊赦他們這一眾小官基本上就可以走了。
實(shí)際上他需要做的，只是站在專門給他們靈臺郎準(zhǔn)備的位置上就可以了，看著這一切。
皇帝身著白底金繡龍袍，帶著同樣身披白色禮服，頭戴鳳冠的安皇后走在最前，身后跟著的，是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他們跟著皇帝一同走上登到高臺頂端的玉階，隨后跟著的，先是太師安藍(lán)和少傅孫正然，再往后，按照官銜紛紛登上了高臺上，最頂端的平臺，只有皇帝一家和安藍(lán)，旁邊修了一個稍微低一點(diǎn)的小平臺是孫正然的席位，其他正三品以上的大員，都坐在再往下的一層平臺上，食器酒器的規(guī)格也都比上一層差上很多。
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最頂層的各種器具配套都是天子禮，而孫正然的則是諸侯禮，再往下的百官們的食器酒器和玉器之類的東西則多以士大夫禮的標(biāo)準(zhǔn)來配置。
大內(nèi)侍孟倫朗讀完祭文之后，整個嘗祀儀式，就開始了。
四位官正站在坎邊各執(zhí)一角，周圍的樂班伶人紛紛奏樂，口中唱起《永和》樂章?？菜倪吀饔星嫫煺呤耍桠徴咚娜?，執(zhí)香者三人，皆身穿白袍頭戴玉冠，
而站在臺子正中的清本官正，則手執(zhí)拂塵，閉眼立在原地，周圍的另外四位官正都口中念念有詞，莊赦離坎較遠(yuǎn)，聽不清念得是些什么，但是他隱約間有些不祥的預(yù)感。如果他們口中念得東西是祭文之類的，那自然會朗聲念出，那數(shù)丈高臺之上的皇帝都能聽個清清楚楚，但是他們這樣藏藏掖掖念出的東西，八成是有實(shí)際用處的咒文，諸如驅(qū)鬼請神之類。
以前的大祭，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清本將拂塵在空中甩了一圈，他面前擺著一個小祭案，上面用青銅的禮器盛著六谷糕、六畜肉、六禽糜。正中間是一個鼎狀的香爐。清本手中摸出三根香來，拂塵在上面一甩，紛紛點(diǎn)燃，然后一根根插進(jìn)香爐之中，隨后他仰頭望天，似乎在等待這什么。
莊赦站在他的位置上，突然全身一震，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也抬頭望向天空。剛剛還萬里無云天高云淡的一片藍(lán)天，此刻不知為何突然烏云密布，皇帝和百官頭上紛紛張起羅傘免得他們被雨淋到。
清本站在案子前，單手立掌，拂塵搭在臂上，口中朗聲念道“臣清心瀝志，集氣會神，再拜上香，以虔盟誓?！?p> 話音剛落，周圍擎香者手中的通天香光芒大作，冒出的煙塵如祥云般籠罩住了整個坎周圍，而清本腳下用力一跺，高聲道“臣乃太上之子，久行清凈，誠測天心，難離凡塵，愿救萬民。臣虔誠拜告，有事上聞，伏愿真慈俯垂憫鑒！”
說罷，他腳下踏著罡步，順著周圍樂聲的節(jié)奏，舞動起來，天空中的云層也如同大海一般翻滾起來，那曾幾何時籠罩著莊赦的對海洋的恐懼，此刻又一次從天空中緩緩降下。
莊赦全身上下汗出如漿，他隱約間知道要發(fā)生些什么，秋祭的日子是八月十五，西方金氣最重，皇帝所坐的高臺擋住南方火氣，周圍人都著白袍，用素旗，愈發(fā)加強(qiáng)了坎周圍的金氣。金氣就是刀兵氣，清本聚集如此之重的刀兵氣，為的是什么？
或者說，清本要用這刀兵氣，斬什么？
莊赦看著清本，他此刻的雙眼和雙耳仿佛都被強(qiáng)化了百倍，看清本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那老人閉眼站立在祭案前許久，周圍沒有任何反應(yīng)，隨后，他臉上竟然露出一抹冷笑，開口道“臣所言事，已告御前，伏冀威靈，無加干涉！”
話說完，旁邊的清元官正高聲道了句“獻(xiàn)燔祭！”
幾個壯漢將一頭牛犢和兩只幼鹿擺在旁邊的木臺子上，隨后點(diǎn)火，火焰焚燒著上面的牲畜尸體，升騰的黑煙沖向云層，仿佛是墨滴落入水中一般，將云層瞬間染黑，而被染黑的云層的涌動則愈發(fā)地激烈起來。
清本將拂塵擺在案子上，從祭案上拿起銀制的小鈴，右手拿起長劍，口中唱著某種顯然不是官話的語言，在祭壇上舞動起來。
可能常人并不能看見，但是他，莊赦可以。
他隱約間，看到銀白色的光塵隨著不大的微風(fēng)朝著坎慢慢地聚集起來，低于地面的坎里面，此刻已經(jīng)滿是銀白色的光塵，它們漂浮著，隨著清本的步伐，一同舞動著。旁邊四位官正的表情也都變得陰沉起來，顯然他們也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
“舞鈴，起！”
清正這一聲呼和，祭壇周邊的舞鈴者紛紛按著節(jié)奏搖起手中的小鈴，小鈴的聲音碰到坎的內(nèi)壁，被擴(kuò)大，不斷回響著，而清本腳下的步子，也開始發(fā)生了變化。
從罡步變成了某種難以言明的舞步，看著他這詭異的步子，莊赦隱約間想起了那些鮫人們在水中游動的身形，竟然和此刻的清本有那么幾分相似。
而就在他困惑的時候，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仿佛天幕在那一瞬崩裂開來一般，一道青雷直直地劈向坎中，而清本腳下踏著步子，任那青雷擦身而過，而他卻毫發(fā)無損。
不僅僅是一道雷，天上從東向西，如同降下雷劫一般，雷霆一路行過天空的濃云。而到了坎的正上空，則停了下來，不斷地劈向那坎中，密集的雷霆將因?yàn)闈庠贫兊闷岷诘闹車盏猛噶?，而這些亟地的雷霆，竟然沒有任何一個擊中正在舞動的清本，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一片片焦黑。
莊赦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自古以來，逆天之行必遭天譴，而這天譴最直接的表現(xiàn)形式，就是雷亟。此刻的清本，要做的，是逆天之事。
不知何時，雷霆已經(jīng)停下，剩下的是驚心動魄的文武百官和仍在繼續(xù)的嘗祀，而莊赦所能看到的那些白色光塵，隱約間竟然開始在祭壇上聚集起來，慢慢地變成一個切實(shí)可見的形狀。變成了一塊巨大的黑色淤泥，而這表面泛著油光的黑色淤泥，則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形狀。
但是在某一個時間點(diǎn)，不知道是因?yàn)槭裁?，已?jīng)形成了一個四足著地的野獸樣子的污泥，突然變成了一個更為可怖的形象。
那看上去并不像是存于人間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