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殿之中一下子安靜下來,田修儀倚著朱紅柱子而坐,她身姿柔弱,即使穿著粗布衣衫,也無妨她的嬌媚。
“殿下,你長得很像王后?!?p> 不止過了多久,田修儀忽然靜靜地開口。
“我本是齊州女,自小便被阿翁阿母賣給一富商,做了人家的奴婢,后又被富商賣進樂府。本想著這輩子便都待在樂府中,每日里與姊妹們彈唱歌舞,也算自在。誰想有朝一日會被大王看上。殿下知道大王為何會選中我么?”
蕭沅好聳聳肩,她哪兒知道這么多呀!穿過來之前,她就只在中學(xué)時代和一個小屁孩傳過情書,本來喜歡那小屁孩喜歡得要死,結(jié)果有一天那個男孩子打籃球出了一身臭汗,她就莫名其妙地不喜歡人家了。
這世間最復(fù)雜的情感莫過于男女之情了,她才懶得費心思去猜呢。
田修儀也并沒有指望蕭沅好能答得上來:“我一開始以為自己撞了大運,直到有一次大王醉酒,叫錯了名字,我才知道,原來大王看中我,是因為我的眉毛長得與王后有幾分相似?!?p> 她忽然起身,快步走至蕭沅好身邊,跪坐下來,撩起劉海:“殿下你看……哎呀,瞧我,我忘了殿下根本沒瞧見過王后長什么樣子?!?p> 田修儀又匆匆跑到里頭的屋子里,稀里嘩啦一陣翻騰,回來的時候,手里就多了幅卷軸。
這卷軸的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了,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田修儀珍而重之地展開卷軸,一個懷抱一捧墨菊的宮裝美人便徐徐出現(xiàn)在蕭沅好面前。
美人的眉眼十分靈動,尤其是一雙眸子,仿若閃著光一般,含著俏皮的笑意。
蕭沅好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這美人。
“殿下,你知道這是誰嗎?”田修儀興奮起來,“這是王后殿下呀!”
蕭沅好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么眼熟,原來是孫阿蠻!之前鳳棲梧宮門前的琉璃燈上,畫著的就是孫阿蠻呀。
“殿下你瞧,”田修儀將美人圖舉在自己的耳邊,“我和王后的眉毛是不是很像?”
畫中美人并不像時下貴婦淑女們那般,描著柳葉眉,她有兩彎遠山黛。這遠山黛有棱有角,襯著這雙眸子,于柔情萬種處透著剛毅不屈。
而田修儀的遠山黛楚楚可憐,眉峰轉(zhuǎn)折之處,頓生柔媚,與畫中人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田修儀沒等蕭沅好回答,便將美人圖又給仔仔細細地收了起來。
“我入宮之時,王后身上有些不大好,便免了我們這些新人的請安。自從我聽大王說起王后,便總想著看看王后長什么樣子,為何會讓大王一直放在心上。等到鳳棲梧傳出王后鳳體大安的時候,我就獨自一人去請安了。
王后待人很和氣,她把我當成小孩子一樣,知道我嗓子不舒服,還給我調(diào)蜂蜜水喝。殿下,你也許想不到,我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對我這般好。王后長得真美呀,她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里總是盛著笑意的……”
田修儀坐了下來,她斜倚著扶手,明明是懶散的坐姿,卻被她演繹得風情萬種。
“我每日里總喜歡往鳳棲梧跑,王后也不嫌我煩。她教我讀書,教我騎馬,在我生辰那日,還命人送了銀絲長壽面。殿下,王后待我真好呀。我……我配不上王后……”
蕭沅好都愣住了,孫阿蠻到底有多好啊,不僅蕭乾念念不忘,蕭乾的小老婆竟然也日日夜夜惦記著——可這跟那個要殺她的幕后兇手有什么關(guān)系?
“王后出身高貴,生得美麗大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子又極好……而我……我只是個樂姬,除了彈奏箜篌,別的什么也不會。我怎么能夠與王后并肩而立呢……”
田修儀掩面痛哭起來:“我實在是不知要如何才能站在王后身邊??!”
蕭沅好與蘇蘇對看一眼,兩個人都覺得田修儀是瘋了吧,這么點小事值得哭成這樣嗎?
“后來我想,只要我遵守本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在這宮里頭就能長長久久了。我開始刻意討好取悅大王,為大王生下了六公子,被封為修儀,我終于……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王后身邊,每日里與王后品茶賞花……殿下,你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多快活!”
田修儀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可眸子里卻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那是一種快樂到極致的光芒,蕭沅好不知道要怎么用語言形容,只能說,她曾經(jīng)在電視上看到過那些瘋狂的粉絲追星時候的樣子,跟面前的田修儀有幾分相像。
“可是好景不長,殿下,你出生了……”
田修儀忽然惡狠狠地盯著蕭沅好,蕭沅好頭皮都發(fā)麻了。
“殿下你為什么要出生?如果你不出生,王后就還好好的,我還可以每日里給王后彈箜篌,陪王后說話解悶??墒悄愠錾?,王后……王后就薨逝了……”
田修儀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殿下,我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陛下因為王后的緣故不待見你,我心里可高興了,我恨不得你餓死!可是太后把你接走了,你餓不死了。后來我知道你是個傻子,我就更恨你了。王后那樣聰穎高貴的人,不可能會生出一個傻子來!”
田修儀忽然撕心裂肺地吼了起來,她柔媚的五官猙獰地扭曲著,在昏黃的燈光下,猶如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沖著蕭沅好獰笑著。
“是你!是你玷污了王后的盛名!一個傻子,怎么配做王后的嫡女!”
蕭沅好往后縮了縮,努力克制著心底的懼怕,問道:“所以,你便令杏花殺了我?”
“是!是我讓杏花殺了你!殺了你,就沒有人再嘲笑王后所出嫡女是個癡傻兒了……”
“王后對你那般好,田修儀你怎么忍心殺害王后所出嫡女!”蘇蘇忍不住斥責,“更何況,就算殺了公主殿下,王后也再無法回來了呀!”
仿若一語點醒夢中人,田修儀忽然安靜下來,她癡癡地摸著手中的卷軸,喃喃自語:“是啊,王后那么疼你,哪怕拼了命也要把你生下來。我若是殺了你,王后必定會生我的氣吧?”
蕭沅好無奈地搖搖頭,田修儀肯定是瘋了!
“田修儀,正如你所言,如果我受到傷害的話,我阿母九泉之下也會心痛不已。你既然與我阿母交好,肯定不愿意讓我阿母痛心。不如你說出真正想要殺害我的兇手,也算是全了和我母后的姊妹情誼,如何?”
“姊妹?哈哈哈……”
田修儀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忽地大笑起來:“殿下你真可愛,誰告訴我與王后是姊妹情誼了?我可從來沒有把王后當做姊妹來看待。我的姊妹都是身處下賤的人,就如同我一樣,我哪里有資格與王后做姊妹。我是把王后當做大王了……王后,便是我的王……”
一個十分大膽的念頭瞬間閃過蕭沅好的腦海,她聽見自己猶如夢囈一般問道:“田修儀,你是不是愛上了我阿母?”
“殿下,你瘋了!”蘇蘇連忙捂住了蕭沅好的嘴巴,“這種話也是能說的!王后那樣高貴的人,怎么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來!都是田修儀胡亂說的,她不過是想往王后身上潑臟水罷了!”
田修儀也恍然醒悟過來,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對王后滿心的敬佩,殿下,你不能出去亂說?。∧阋沁@般說了,世人該怎么看待王后呢?”
到了此時,蕭沅好已經(jīng)能基本確定了,田修儀這是個百合??!
蕭乾這都是找了什么小老婆呀,竟然能被自己的大老婆給勾走了,看來自己那個早逝的阿母真是男女老幼通殺啊。
“殿下,時辰不早了?!笨掉~不知何時進了內(nèi)殿,忽然發(fā)出聲音,倒是把殿內(nèi)的幾個人嚇了一大跳。
蕭沅好從椅子上爬下來,蹲在田修儀跟前,鄭重地道:“田修儀,你的時間不多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害我,只要你說出要來救你的那個阿姊是誰,我就放你一條生路?!?p> 蕭沅好有強烈的預(yù)感,田修儀口中的這個“阿姊”肯定與錦鯉池一事有關(guān)系。
“殿下快走吧。”田修儀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神色冰冰冷冷的,“我是個孤苦之人,哪里來的阿姊?殿下怕是聽錯了。我只有這一夜辰光了,還望殿下讓我睡個好覺?!?p> 田修儀已經(jīng)下了逐客令,看樣子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了,蕭沅好只得悻悻地出了留春宮。
康魚要送她,她卻擺擺手:“康郎官,我和蘇蘇姐姐自己回去,你在這兒守著,今夜必定有人來救田修儀,無路如何,一定要拿下那人。說不定,那人就是推我入錦鯉池的真正兇手。”
康魚知道事態(tài)重大,又見蕭沅好一再堅持,便也只好聽令。
他看著兩個小人手拉著手,貓兒一樣走在高墻的陰影之下,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身后忽然有人問道:“康郎官,公主殿下不過五歲稚齡,怎地如此聰慧?說話行事都不像是個小孩子,倒像是個大人了。我聽說,常有狐媚精怪附于人身,做出異常之事來??道晒?,你看,公主殿下會不會是……”
一陣寒風吹過,幾個人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康魚搓了搓手,低聲呵斥道:“放屁!從哪兒聽來的狗屁話,什么狐媚精怪的,咱們殿下那是神仙下凡!滾,去前頭值夜去!今夜務(wù)必要把殿下口中之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