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鎮(zhèn)的清晨總是夾雜一絲濕潤,像女兒家的面紗,平添幾分魅力。
一襲白衫自天幕而來,破開云霧,攜帶了云后一縷朝陽。
布鞋輕輕點地,載人的劍收攏回到主人手里,隨意倒持在身后。
盛夏煩悶不到山中小鎮(zhèn),白墻黑瓦籠在水氣下倒也涼爽,連耕田也變得隨意,不見早起扛鋤頭下田的農(nóng)人。
青石磚被濕潤的歲月浸得沒了棱角脾氣,院墻之間的小巷倒令人安寂。
上了閂的大門不得輕易推開,除非斷了那有些年頭的柳木門閂,白衫不愿損害,便扣響了銅扣,手上沾了點露珠,略有寒氣。
“誰啊,這一大清早的······”門后的聲音自是有些不滿,可這鐘頭也不值得抱怨什么,只是開門之后的面孔不由讓人覺得是夢。
“杵兒,近來可好?”
滿頭銀發(fā)被稱為‘杵兒’老人卻沒有不滿,他知道,眼前之人只是歲月未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沒有寒暄,山中小鎮(zhèn)一成不變的模樣讓這位能夠熟悉自如,老人小心翼翼的跟著,就像兒時那一次滿眼憧憬。
“我是來還劍的?!?p> 祠堂牌位,白衫盯著最上方的那一個名字,語氣沒有波瀾。
“還劍?”老人不解,不知家里什么時候借出了寶劍。
“是這柄,水寒?!?p> 倒持在身后的長劍持平在眼前,白衫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眼神中有一絲眷戀。
“水···水寒???”沉杵雖然一百三十有幾,可是語氣中還是難以抑制的不可置信。
“我早已不記得初識這把劍的時候,它像是長在我手心里的:師父當年借與我,卻一直在手這么多年,本想著天界親手交還,可如今······”
“您放棄了!”
老人讀出了意味,百年的日子到底不是虛度。
“我在謫仙山上閉關二十載,本已經(jīng)觸摸到那長生的邊界,那是一種無聲的寂靜,徹骨的寒意,我想我承受不來,再想入定,便已是難了。”
手指輕彈,水寒劍發(fā)出了一聲悲鳴,白衫輕輕一推劍便已是漂浮在沉事杵的眼前。
“劍還是還給師父,他不在人間,那只能收于后人?!?p> “可···”老人還是猶豫,不免勸說,“您是天下第一劍修,是世人心中的劍仙,這劍也是天下第一,怎能輕易離開您?!?p> “天下第一,”一字一頓,白衫的口中這四字似乎有太多意味,“你看這劍干干凈凈的,是因為它殺人不沾血;世人覺我瑜白是劍仙,那是因為沒見過這名號下的枯骨。”
不知哪里來的穿堂風,瑜白散亂的頭發(fā)被吹起,隱隱夾雜著幾縷灰白。
老人也輕輕捧起了劍,這天下第一劍卻是不沉,在手里像是仙鶴的羽毛。
“你不必再勸說,我退意已定,今后這天下第一不再叫瑜白,瑜白也做不成劍仙。這劍還給你們,自作處理,余下歲月我只想獨自殘生,順便為師父后人守守家門?!?p> 人劍分離,一絲精血隨風而去。
劍沒了主像人沒魂,隨人擺布。
山中小鎮(zhèn)里的沉家很大,這白墻黑瓦大半姓了沉,老人只是在不顯歲月的劍仙前才是小兒,雞鳴之后,他又變回了那個德高望重的老祖。
“向父親請安?!?p> “向爺爺請安。”
“向太爺請安?!?p> “向祖爺請安?!?p> ······
老人守著的那小小祖宅容不下這些多的后代子孫,一排排上前請安,一排排人數(shù)越多。
輪到最小的字輩老人身前已是跪倒一片,隱隱有幾個不服管教的,也是被身后自家老爹踢了屁股。
沉云沒有字輩,因為他還未成年,族譜上沒有他的名自然也沒有他的字輩。
“學業(yè)如何?!?p> 老太祖低著眼,平淡問著,自有子孫站了出來。
“回太爺話,大哥家里的學得好,昨兒個先生賞了表揚;六弟家的調(diào)皮,先生也賞了罰?!?p> 滿堂屋子里的人卻沒有一絲聲音,回話的子孫也靜靜等著老祖下文。
“小六子家的,不小了吧,再過兩年寫進族譜了,還這么調(diào)皮,該罰?!?p> “是,該罰。”
一句該罰,家里排行的老六帶著兒子噗通一聲跪倒在身前,雙手呈上了竹條。
抓起,揚手就打;竹條在半空就揮彎了身子,落在手心上時就是一條紅印。
“謝太爺,小六子長記性了?!?p> 老祖爺賞了罰,竹條也還回了老六手中,老六站直了身面向自己的兒子,用剛受過罰的手揮下了竹條。
“逞兒知···知錯了······”
男孩帶了哭腔,滿堂屋的人卻不為所動,眼神直直的看著,像是在看笑話。
竹條握在手里,老六滿頭是汗,喘著粗氣抬頭一瞧便瞧見了那些直直的眼神。
臉頰皮膚下忽然滾燙,握竹條的手顫抖,突然又高高的揚起。
“叫你不學好!叫你不學好······”
竹條抽破了手心,沉逞終于知道收回了手心,明白往日的里哭腔沒了作用。
沉云看著這場鬧劇,膝蓋跪得有些疼,這請安的時間被耽擱長了。
老六開始滿地打孩子,因為叫沉逞的表哥忍不了疼也到處跑,想躲了一頓打。
“你打我做什么,你打我做什么!讀書有什么用,你自己就逃不開這里,信誓旦旦的走又灰溜溜的回來,你知道讀書沒有用,這鎮(zhèn)子要困你一輩子還要再困我一輩子!”
沉逞逃遠了,老六也追遠了,老祖的臉上沒有什么,但滿堂屋的子孫媳婦卻是一個個低下了頭。
“不管,他自己的兒,讓他打去?!崩咸鎿]了揮手,堂屋里的人才敢都抬起了頭,“修煉如何?”
后面的問重了些許語氣,老祖也不再耷著眼,而是仔細看著身前的這些最小一輩子孫。
堂屋里像是緊了一口氣,人人都眼巴巴的瞧著,瞧著這些沉家的未來。
“回,回老祖?!?p> 站出來的是位兒子輩的,是老祖的小兒,但也滿頭摻白,可語氣中還帶著一絲顫音。
“說?!?p> “回老祖,昨日考校,小四家的修煉長進最多,陳仙師說最多三年可去謫仙山一試,修煉最次者······還是老大家的,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