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林墨收到揚(yáng)州來信是言溪的。大意得知林墨是宰相的乘龍快婿,加官進(jìn)爵一篇洋洋灑灑的祝賀詞,林墨看見不知所措,即刻寫了一封信回言溪,接連幾天林墨空余時間一天寫數(shù)封信派人送過去。一直未見言溪回信,可朝中事務(wù)繁重,脫不開身去找言溪。
言溪躺在床上,未施粉黛,膚若凝脂,面容倒是多了幾分病態(tài),披散著頭發(fā)手里提著筆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幾行字,幾聲響雷,刮過來一陣風(fēng),言溪咳喘,婉兒趕緊把窗戶關(guān)上,言溪放下筆。
“小姐怎么不寫了?”
“我如果寫這信好像在質(zhì)問他。”言溪放下筆,繼續(xù)臥在床上。
“小姐可真是,知道林大人要做宰相的女婿急的跟什么似的,這會兒又舒心了”婉兒一邊說著一邊把筆墨信紙撤掉是“有情難斷癡情人啊,是不是啊小姐?!?p> 言溪溫婉笑看著婉兒,自己依靠著床頭,婉兒回身把湯藥端來“小姐這會兒得喝了,涼了更苦”婉兒一湯勺一湯匙喂言溪,安撫言溪睡下,在一旁守著言溪。言溪身體愈加虛弱,臉頰顯現(xiàn)高燒后的紅暈,額上汗涔涔的鬢發(fā)貼在臉上,婉兒蹲在床邊,拿團(tuán)扇輕輕搖動,好讓言溪睡得安穩(wěn)些。不時擦掉臉上的淚,心念道“林大人什么時候來,小姐病成這樣怎么才好?!?p> 林墨正為言溪突然來信發(fā)愁,言溪又來一封信,林墨放下手里卷宗趕緊打開,看看信封倒不像是言溪字跡,這次信上面加蓋言松的印章,是加急進(jìn)京。打開信封,林墨寥寥看了一眼,不言不語獨(dú)自坐了一陣把言溪給自己的信收拾好。林墨又打開,滿目淚水,急欲奔瀉。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一封信來來回回看了無數(shù)遍。黎遠(yuǎn)見狀立刻過來看只見上面寫著“言溪多日身體不適,幾日前聽聞大人有意娶宰相之女,突染惡疾,今已下葬,小女彌留之際祝賀大人仕途順?biāo)?,夫妻和睦?!?p> 黎遠(yuǎn)感覺臉上溫涼滴落,手指碰觸臉頰什么都沒有,林墨任眼淚劃過臉頰。林墨顫顫巍巍取出一只木箱,打開后放上剛才的一封信,一只從來沒有鎖的箱子,如今只好扣上箱子鎖起來。走到門前,擦干淚,推開門照舊出去。
林墨郁郁寡歡幾日,親筆寫信慰問言松,言松也未回信。朝中有人參言松內(nèi)侄收受賄賂,事情屬實(shí)言松被貶,林墨雖多方游說最終無計可施。
初秋,林墨調(diào)任吏部,與宰相女兒結(jié)親。此時,言松攜一家老小去被貶的地方上任,乘船南下,言松兩鬢斑白,胡須迎風(fēng),雙手藏于袖中,聽見船艙中女兒咳喘的聲音,耳邊縈繞大夫確診后一致的話“言大人,令嬡怕是熬不到冬天了?!?p> 言松哀嘆今天是他林墨的好日子,虧了自己費(fèi)心舉薦,還有意讓女兒嫁給他,沒想到竟讓女兒不得長壽。
雖是初秋,屋里還是架上火盆,言溪依靠在母親懷里,母親為女兒擦臉。
“女兒沒事,到了地方咱們再找更好的大夫,休養(yǎng)休養(yǎng)就好了?!蓖饷嬉槐姾⑼倚Τ臭[的聲音,一會兒就沒了。
言溪睜開眼偏頭看外面,言溪?dú)庀⑽⑷鯁局駜骸巴駜骸盐仪皫滋熳x的那本書拿來?!?p> 婉兒紅著眼睛趕緊把書拿來,言溪坐正,打開書一張折疊整齊的對疊紅紙。言溪看了又看紙上的筆墨似乎還未干,確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言溪把那張攥在手里,言溪病了許久手心無力,繼而張開。
母親看著言溪這般模樣心里發(fā)恨偏偏遇到這么個偽君子,不由側(cè)頭抹淚。
“母親……再幫我梳妝一次。”
“好好好……”
母親起身和婉兒一起把言溪扶到梳妝鏡前。婉兒用溫水洗了毛巾擦拭言溪手,手弱無力,另一支手緊緊攥著合婚庚帖,婉兒只好擦擦言溪另一只手背,言溪溫和的向婉兒笑,婉兒含著淚與小姐對視而笑。婉兒知道小姐纏綿病榻數(shù)月,如今起來梳妝,小姐怕是不成了。想到這兒,不免心痛,自小與小姐同吃同寢,小姐心地寬厚,待她如親妹妹,涕泗橫流一時竟把控不住。夫人見婉兒如此,拍拍婉兒肩膀,溫和道“好孩子,去把小姐最喜歡的那只玉釵拿來,順便出去告訴老爺……都按老爺?shù)囊馑既マk。”母親把言溪頭發(fā)梳好插上發(fā)簪,略施粉黛,雖在病中,也令人心神搖曳。一件綠色羅裙,與初見林墨時無二。婉兒出去矗立在言松一側(cè),“老爺,夫人說都按老爺?shù)囊馑嫁k?!毖运赏鴿凉K?,臉上紋路溝壑縱橫,點(diǎn)了點(diǎn)頭,婉兒只好退下。
林墨在喜堂看著眾人歡喜,而他朝思暮想的人已經(jīng)在九泉之下,雙親還僵持在面前,林墨與身邊的女子只知道是宰相的女兒要共結(jié)連理。黎遠(yuǎn)看著林墨這樣感到荒謬在外人眼里又是理所當(dāng)然。此時此刻只有黎遠(yuǎn)能略懂林墨的心在熬煎。一聲“禮成”林墨不得不回歸這里。林墨出來敬酒,一杯一杯酒,臉頰漸漸緋紅,嘴角扯著笑,嘴上喊著干杯,林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計較被人灌了多少酒,被眾人簇?fù)碇M(jìn)了新房。
本是琴瑟和鳴,奈何東風(fēng)強(qiáng)惡。
言溪雖在船艙中也能感到海水蕩漾“母親……我好久……好久沒出去了。”
“女兒……”
“小姐……”
“出去吧?!遍T開了,言松站在門口。言溪看著父親,顴骨高突,海風(fēng)將父親的衣袍灌滿。
幾個人仆人把躺椅抬出去放在船頭甲板上,父親走到言溪面前撫摸言溪的鬢發(fā)抱起言溪“父親……”
“有父親在,不怕!”
言溪安心躺在父親的懷里,幾月未出門,秋風(fēng)還是強(qiáng)勁,言溪偎在父親胸前,言松把她放在躺椅上。婉兒給言溪披上一件狐裘披風(fēng),言溪躺在躺椅上,又蓋上一條毛毯懷里又被婉兒塞上一個手爐。
言溪看著海面,手顫顫從毛毯中伸出來,那張合婚庚帖在手中,攥緊的手張開,秋風(fēng)從她手中而過,言溪捏著一角,這張紙在言溪手中來來回回翻折。一陣風(fēng)過來,合婚庚帖掉了,眾人趕緊去撿,都撲甲板上的那張紅紙“快快快,小姐的東西,快撿回來!”
下人撿回來層層交到婉兒又交到夫人手里,就要交到言溪手上,看見言溪偏頭好似睡著一樣,臉上還有一滴淚,似水晶般滴落在甲板上摔個粉碎。婉兒和眾人跪下,言松回頭,母親抱著女兒,開始痛哭,那張紅紙飄飄蕩蕩落在水面,一個卷浪被海水吞噬。
一月不到,言溪母親感染風(fēng)寒加之心痛郁結(jié),隨言溪去了。言松獨(dú)自到任上,將霜妻女兒安葬,不到一年就辭官返鄉(xiāng)。臨走前把妻子和女兒的墳?zāi)惯w出,至于到什么地方無人知曉。言松什么時候去世又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
八年后,林墨雙親去世,林墨守孝解官,離京獨(dú)自返鄉(xiāng),三年守孝期滿,也未歸京。
入夜,兩個家丁背著幾包東西向林子里走,邊走邊說話。
“老夫人留這些東西干什么?”
“聽說是二姑爺留下來的”
“二姑爺留下來的東西都被老夫人處理掉了”
“二姑爺都走這么多年了,不會真死了吧”
“這些東西不是咱們下人胡說的,老夫人怎么說咱們就怎么做,衣冠冢都做好了,自然是死了”
“可就是苦了二小姐和小少爺”
“別說了,這陰冷陰冷的就扔這算了”
黎遠(yuǎn)不知怎么,剛才還和林墨游歷現(xiàn)在在幾座座墳?zāi)骨?,墳前有一個破舊的箱子,半開著。黎遠(yuǎn)打開看,原來里面有幾封信都是言溪當(dāng)年所寫,黎遠(yuǎn)一直跟著林墨從來沒看見過。
最近的一封就是林墨得知言溪去世時寫的一封信。
“言溪吾妻,與卿臨別錯成永別,暫不隨卿去,顧有雙親,盡孝悌之道,待雙親去矣,隨卿已矣,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手此,子瞻謹(jǐn)啟”
黎遠(yuǎn)正讀著,手中信被奪走。言溪一身白色衣裙奪過來,自己一封一封的看,懷里許多封信散落一地。言溪慌慌張張去撿,卻也撿不起來。
一個身穿黑色錦袍的人過來,戴著斗笠,抱起箱子用黑布裹著斜系在身上,言溪、黎遠(yuǎn)跟著他,不分晝夜騎馬乘船走了大半個月。
那人終于停下,扔了斗笠,一雙潑墨的眼睛向里凹陷,形容枯槁,臉上無半點(diǎn)表情,黎遠(yuǎn)倒一口涼氣,林墨他現(xiàn)在怎么會這樣,像鬼魅一樣,言溪看見林墨這樣也像黎遠(yuǎn)一樣不可置信。
林墨順著石階走,走到一座墳前,墳前干干凈凈,沒有一點(diǎn)雜草。林墨撫摸著墓碑'愛女言溪之墓'
“溪兒,我來了”林墨把箱子放在墓碑前,跪在墓碑前。
“這是我們當(dāng)年都想讓對方看見的信,你沒看到,我也沒看的到。當(dāng)年我接到一封假信,錯以為你已經(jīng)…我竟然在你去世那天娶了別人。伯父遭人陷害,宰相上書貶謫伯父,伯父辭官也不得平反,不是我一己之力就能幫到伯父,你別再怪我了?!绷帜搓愔@幾年的往事,言溪跪在林墨身旁早已泣不成聲,“林墨…林墨…對不起對不起”黎遠(yuǎn)在一旁,安慰言溪,言溪還是自顧自的說話,聲淚俱下痛哭萬分“他沒有錯,我錯了,這些年是我錯恨了,林墨”
林墨從懷里拿出一本薄本“溪兒,我已將你的名字記在我林家族譜上?!绷帜吂М吘措p手放在箱子一旁,撫摸著言溪的墓碑,溫潤的看著墓碑好似言溪在眼前,好似撫摸著她的臉頰,薄唇輕啟耳語一般說了一句“溪兒,我來了”
林墨亮起一把匕首,言溪黎遠(yuǎn)都去阻止,手從他的身體穿過,撲了空無力阻止。言溪親眼看見林墨血濺當(dāng)場,林墨依舊撫摸言溪墓碑,趴在言溪的墓碑前,鮮血染紅書信、族譜。直到氣絕林墨都在撫摸言溪的墓碑。
言溪在黎遠(yuǎn)懷里哭卻碰不到林墨絲毫?;镁骋粫r傳來江濤憤恨的聲音,獅吼一般,震顫眼前的一切,黎遠(yuǎn)心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