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在大城的日子里,你倆相處得不錯?!卑⒕翉膩矶际敲翡J聰慧得很。衛(wèi)子謙嘖嘖稱奇,“只是阿盛的私事,我知道得不多,也不方便置喙?!?p> 盧玖兒見他如此,知道是問不出什么來,心中置氣,不想再與他多說話。
“那你替我轉(zhuǎn)告戚大少爺,七少爺天性良善正直,只需加以扶持以心相待,日后必定是可以相互依賴托付的血親兄弟。他與其一人孤戰(zhàn),倒不如連橫合縱清除奸惡。否則——”她眸光黯了黯,冷冷抿唇,“他要么少了個七弟,要么多了個對手?!?p> 艱阻險境,從來是煅煉人的磨刀石。要么浴血而死,要么浴血而活。但倘若真奮力活了下來,再良善之人也必定沾污黑化。
“阿玖?!毙l(wèi)子謙嘆喟道,“你變了?!?p> 盧玖兒橫了他一眼。
“變得有煙火味兒了?!彼傺b就近嗅嗅鼻子,“但這到底是人間煙火,還是火藥味兒呀?”
盧玖兒伸手一掌擋住他的臉龐,手掌還小只蓋住了中央部分,用力地推開去。
這人沒個正形。玖兒見馬車又繞回到街角處,便高聲喊了停車。
“阿玖?!毙l(wèi)子謙叫住她,將豬油糖遞了過去,笑意吟吟道,“今天見到你真好,我也放心了。但是……”他沉吟下,還是開了口,“凡事,量力而為,保全自身方是要務。”
盧玖兒聽懂他的擔心,臉色放柔了不少。
“我明白的,大少爺之所以請你過來,是看重你與我的交情。而你之所以過來,也是因著在意我與他的想法?!狈駝t,他們完全可以對她置之不理,任由她呼而不應,尋而不得?!巴瑯拥兀医裉靵?,為的是他倆兄弟的關(guān)系。出門方知世間險,奸惡太多,便襯得仁善可貴?!?p> 她是實在不忍見到戚博文的純良終有一天會消失,又抑或是變質(zhì)。
衛(wèi)子謙看她表情堅定而倔強,自然地伸手安慰地撫她的發(fā)頂,心中慈愛之感油然而生。
他的阿玖,長大了——
當然,這一舉動,又惹得玖兒如貓兒般地雙手虛晃頭首亂擺抗拒一番。煞是可愛極了。
雖然這一趟,并沒有見著戚家盛。但從衛(wèi)子謙的話語中,她知道那位戚家大少并非真的躲在外頭怕得漱漱發(fā)抖,而是在暗中伺機而動,又或許已經(jīng)張開了羅網(wǎng)。
那最佳的配合,便是內(nèi)外兼攻罷。
她首先讓戚博文隔一日便寫一封家書給戚老爺,每封不多寫,但要言辭懇切,字字泣淚,將對父親的思念及五房冤屈盡書其中。
阿爹說的不錯,戚宅最高掌權(quán)人從來只有一個,就是戚老爺。不管宵小怎么作妖,待得他回到家時,誰最能取信于他,誰才能穩(wěn)立不倒。
再安排石頭烏梅去提點五房的仆從們,平日留心關(guān)注二房和親戚們的異常舉動,而其是細節(jié)要越細越好,晚上匯總后一五一十向她……不,向七少爺匯報,順道也讓她知曉,然后將特殊的人與事摘記下來。
另外戚博文姥爺家那邊還不見音訊,太不尋常了,許是出了什么變故沒收到也不一定。蓮紫機靈地請七少爺代母修書一封,這次不再委托驛站,而直接派穩(wěn)妥之人趕路送去。
然后,盧玖兒領(lǐng)了戚博文到歐陽齋處。夫子以往在朝為官,深諗其中要道,人脈也廣,只要肯出手,必定有所助益。
戚博文見到夫子,先是無比恭敬先向敬了清茶,然后撲通跪下拜倒在地。
歐陽齋閉目沉思良久,睜眼后嘆喟一聲,道:“令堂一案確實冤屈,但畢竟是內(nèi)宅婦人,老夫?qū)嵲诓灰瞬迨?。?p> 戚博文磕頭,低聲道:“求夫子垂憐。”
站在一旁的盧玖兒輕聲開口幫腔道:“夫子仁善,總有兩全其美之法的。”
歐陽齋聞言皺眉,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這妮子什么意思,難道他不幫就不仁不善了嗎。
“只是,此事確實為難……”
“夫子曾為官濟世,一身剛正不阿,即使遇見再難為之事,也定必路見不平,仗義執(zhí)言,定不容得惡人橫行。七少爺您別焦心,夫子心中想必已有對策?!本羶河卣Z,望向夫子的眼眸崇拜而佩服,滿載孺慕之情。
小妮子到底還給不給他說話。歐陽齋想吹胡子瞪眼,但面前還跪著個苦情的學生,確實不太合時宜,只得嗯哼一聲以表不滿。
官場的事情他就是太清楚了。這案件查得如此迅速,審得如此順利,要是沒有貓膩,他可以當即宣告余生戒酒!
但是官官相護是常態(tài),也是官場生存之道。何況強龍還壓不了地頭蛇,這案件想要有轉(zhuǎn)機,得找個不怕事兒也要頂?shù)米∈聝旱娜藖怼?p> “南下的巡按御史是老夫當年結(jié)交的小友,能以小監(jiān)大、以卑督尊。但他巡視的路線無人能得知。這樣吧,你手書一份陳情辭,拿了老夫的名貼一并送去罷?!?p> 只不過,畢竟他現(xiàn)下只是位受人聘任的教席先生,人微言輕,也不知是否還能有著些用處。只盡人事罷。
“多謝夫子。”戚博文立即跪磕拜謝,抬首間瞧著夫子和在旁捶肩賣乖的玖兒,心中感激之情涌泉難表。
盈月中天時,一德書院閑亭內(nèi)還點著兩根明燭,照亮了整個棋盤。上頭黑子與白子交錯,形成互咬之勢。
“兄弟扶持?”白面書生哈哈大笑,“她真如是說?”
“只字不差?!?p> 黑俊儒生撩袖伸手取子直取關(guān)鍵處,眼見著就要連吞白子一連片,卻在擱入棋盤之前被一柄折扇截住了去路。
“等等!”
衛(wèi)子謙無奈收勢,搖頭道:“阿盛,你這是要將臭棋簍行為貫徹到底嗎?”十回合中有六回都是悔棋復行。眼見夜已將深,卻又要被硬拖著人在此秉燭夜棋,還是被悔棋!實乃人生一大苦差。
“我這不是在邊下棋邊思考人生嘛,棋路有點亂是正常的,阿謙請多包涵。”戚家盛毫無愧意地說道,將白子重新挪到另一處,先占了要點。
衛(wèi)子謙搖首失笑,取了黑子另辟新徑?!澳氵@段時日都不打算回大宅里了?”
今天見得玖兒,與以往不太一樣了。她是對宅里的人事上了心。但這也旁證了五房的情況已經(jīng)越發(fā)不好了。
“不急,老頭子快到了。”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趕著收網(wǎng)??上芑I措的資金不多,但能夠收到幾個被姓舒的賤賣的鋪子,也算是收獲頗豐。
其實,自五房被押了入牢,便大勢已去。
常言道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五姨奶奶還是婦人之身,被關(guān)入牢獄之中,即使最后證實清白受冤,也無法抵擋世俗排山倒海的誹議。
也之所以,二房能如果肆無忌憚地提前慶功,還趕在戚家家主回歸之前,舒家人先瓜分了鋪子田莊各自倒飭一番,能折騰多少銀錢先往自己口袋里裝了再說。等到時候還會在戚家老爺面前表功,告狀說是五房管家不力,致使生意虧損,還是他們勞心勞力幫忙收拾善后的說。
唉,書上總說阿堵銅臭,但每每遇事時,此物還是越多越好哪。
“已到手的城東兩間鋪地段甚好,人流興旺,雖說萬分不舍,但還是有勞阿謙轉(zhuǎn)告令兄一聲,定要按原計劃盡快轉(zhuǎn)手過名折現(xiàn),以防萬一?!?p> “阿盛放心。”衛(wèi)子謙知事關(guān)重大,認真點頭應了。
“有你在,我是不用太擔心?!逼菁沂⒔o他斟茶遞去。
衛(wèi)子謙接過,碰杯對飲而盡。
“商鋪之事我家勉強還能代勞,但畢竟人丁單薄能力有限,那另外的田莊,阿謙你還是要另找賢能打理?!?p> 戚家盛曬笑?!叭诉x是有了?!敝皇沁€待接洽,“不急,估摸還有五日。”
五日?衛(wèi)子謙搓了搓下巴?!澳沁@么說來,你我如此下棋的時日也不多了。”
真是太……妙了。
他可是奮進勤學的大好才俊,怎么能日日被這等狐朋損友拖著玩樂閑耍,以致消磨意志心神。
戚家盛聽得出話中之意,折扇一合打到石桌上,嘖嘖怪道:“知你是未來的大儒高官,不玩了不玩了,免得日后沒考中全賴到我身上?!闭f罷,伸手便將棋局弄亂毀了。
衛(wèi)子謙制止不及,不由嘆息。那一片大好江山,再下幾回便盡收入囊。阿盛這發(fā)難也挑得恁是時候。
戚家盛站起來伸伸懶腰。雖說月上中天,但卻一派神清氣爽。
衛(wèi)子謙微微一笑,星眸燦然。“看來,阿盛心中的棋局已解?!?p> “全賴阿謙襄助?!?p> “如何?”
“且看吧,不日將塵埃落定了。”
戚家盛折扇大開,輕搖送風,拂動幾縷發(fā)絲微飄,一派翩翩貴公子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