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輕手輕腳走到院子里，翠兒低聲說:“大奶奶也發(fā)話了，柳兒，你要抓緊點，別讓那院的搶了先?！?p> 柳兒苦笑一下說:“那是要有緣分的，誰知道我有沒有那福分？”
“別說喪氣的話，今個兒看過了小少爺，沾沾福氣，說不定下一個月就有了?！?p> “我走了，大奶奶這里你多上點心。”
“我知道，你操心自個兒的事吧。”
柳兒領(lǐng)著小丫頭慢慢走了，腳步一點也不輕快。翠兒看著兩人的背影，輕輕嘆口氣，低聲說:“這都是命?！?p> 耿家大爺是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的，灰青著臉。管家跟在身邊說:“大爺哎，我的大爺，您可算回來了，大奶奶昨兒就生了?！?p> “生了就生了唄，女人生個娃，也用得著這么緊張嗎？哪個女人還不生了？”
“哎呦，我的大爺，家里有大事，您這一天一夜的，也沒個地兒找去?！?p> “找我干嘛？生孩子大奶奶自個就行，我在也幫不上忙。家里的事，不是有我爹嘛，我倒是想做主，我爹他愿意嗎？”
“哎呦，我的親大爺啊，這一天一夜，家里可是有大事啊?！?p> “呦，大事？喜事壞事？”
“當(dāng)然是喜事了?！?p> “別賣關(guān)子了。麻利地兒，快說。”
“老爺官復(fù)原職，重披戰(zhàn)甲。大奶奶一舉得男。”
“哎呦，感情真是雙喜臨門啊?！?p> “大爺，老爺昨晚可找了您。”
“找我，你怎么說的？”
“我說您出門訪友去了，耿二也是這么回老爺?shù)?。?p> “那不就得了?！?p> “大爺，我的親大爺哎，您可上點心吧，老爺昨個兒是高興，沒顧上您這頭啊?！?p> “哦，對了，雙喜臨門，老爺子一高興，不就不提我這茬了嗎？”
“您可別，老爺今兒早上出門前還問您呢？”
“出門了，你倒是早說啊，嚇得我呀，這心啊撲騰撲騰的，嚇壞了我，你賠的起嗎？”
“我哪敢嚇著您呢，您這會兒快去太太那兒請安吧?！?p> “得嘞，麻溜的這就去?！?p> 大奶奶房里，大奶奶哄睡了兒子，靠在床頭上，看一眼忙里忙外的翠兒，淡淡的問:“大爺還沒回來？”
“回來了，這會兒去太太屋里了。對了，昨個忙著沒跟您說，老爺官復(fù)原職了?！?p> “官復(fù)原職了？那感情好啊?！?p> “老爺是高興了，可太太似乎不太高興?！?p> “為什么啊？聽到什么了？”
“皇上讓老爺官復(fù)原職是為了打仗，聽說洋人已經(jīng)打到天津了。太太聽說洋人的槍炮厲害，心里頭擔(dān)心，昨個夜里跟老爺叨叨，老爺生氣了，當(dāng)下就去書房了，一夜都沒回去。太太一大早就去了書房，紅著眼睛出來的。太太出來沒多久，老爺就出門了?！?p> “洋人打到天津了，這么快？”
“街上也亂的很，到處喊著要殺洋人，不過咱這片還算安寧?！?p> “唉，算了，這事也不是你我能操心的，輕寒醒了嗎？若是醒了，就抱過來。”
無論外面的戰(zhàn)事如何吃緊，無論內(nèi)宅女人的爭斗如何激烈，襁褓中的輕寒一無所知，每天過著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高興了就咧著小嘴吹著泡泡，對著自己看著順眼的人笑，不高興了就放屁打嗝蹬著有力的小腿使勁哭。耿家小少爺?shù)臐M月宴沒有大辦，耿副將忙著練兵、布防，一個月幾乎沒回家，孫子滿月的前一天，管家奉太太之命前去軍營，連耿副將的面都沒見著，耿副將傳話說:“消滅洋鬼子之日，便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之時，到那時耿府必將大辦三天流水席，與國同慶?！?p> 大奶奶心里不痛快，陰沉著臉，抱著輕寒，低聲呢喃:“兒啊，你看到了嗎？他們不在乎我的兒啊?！?p> “大奶奶，您多慮了，小少爺是嫡子長孫，將來是要撐起耿府的，老爺這會兒掙下的家業(yè)，以后都是小少爺?shù)?，任她誰也搶不走?！?p> “也是，我是一時魔障了，還不如翠兒看的明白。”
“大奶奶一心為小少爺，怎么都不為過?！?p> “你的這張嘴啊。”
“大奶奶，昨兒太太發(fā)話，便是老爺忙公干，可長孫的事也是耿府大事，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該請的人一個也不能拉，舅老爺那邊昨兒就讓管家去請了。晴姨娘蹦跶著要出面張羅，太太說，誰家嫡子長孫的滿月是姨娘出面辦的？讓晴姨娘安分點呢?！?p> “公公婆婆自然是好的，若不是公公婆婆，我在這家里還有活頭嗎？”
“大奶奶，您在這家里的地位任她誰也動不了，大爺看著迷糊，心里清明著呢?！?p> “他要是清明，這世上就沒有糊涂的?！?p> 滿月宴過后沒多久，耿副將回來了一趟，一來就去了后院，直奔太太屋里，太太馬上命人把小少爺抱過去，讓老爺看了一眼。老爺伸手抱住，仔細(xì)看著懷里的小輕寒。小人兒睜著黑亮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眼前胡子拉碴風(fēng)塵仆仆的祖父，突然咧嘴一笑。耿副將哈哈大笑，朗聲說:“好孩子，好孩子。還是夫人知道為夫的心思，多日不見，甚為思念，乖孫兒，祖父想你了，你可想祖父？”
“快給我，那么大聲再嚇著我的金孫?！?p> “耿家的子孫不會如此不堪一擊?！?p> “他才多大，別拿你練兵的那一套對我的孫子，他還小?！?p> “這一次不能再聽你的，等他大一點，吾將親自教導(dǎo)?！?p> “到時候再說，老爺，去洗洗，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飯菜馬上就好。”
“不了，沒有時間。此番回來，是要囑咐你一番，這兩天收拾收拾，去鄉(xiāng)下吧?！?p> “老爺，怎么了？”
“依吾之言去就好，休要多問。”
“這么一大家子人，動一下麻煩的很，老爺你看……”
“洋人已經(jīng)打到天津，前方戰(zhàn)事慘烈，身為武將為國捐軀乃幸事，吾不能顧及家人，爾等只能自保，想爾等無絲毫抵御之力，趁早做準(zhǔn)備吧。吾此舉已是私心，夫人不必多問，自去準(zhǔn)備吧，也好為吾耿家留下一絲血脈，這就去吧。”
“老爺……”
“夫人，不必多言，若此戰(zhàn)能勝，吾將親自教導(dǎo)吾孫，若吾為國捐軀，勞煩夫人護(hù)好耿家唯一的血脈。在此老夫謝過夫人。”
“老爺……”
耿副將輕撫夫人的發(fā)，低聲說:“莫哭?！?p> 耿副將留下哭紅雙眼的太太，匆匆離去。太太獨自坐在窗前流淚，心思百轉(zhuǎn)千回，當(dāng)血紅的霞光漸漸淡去，殘陽如血的時候，太太喚方媽媽進(jìn)來。
“大爺回來了嗎？”
“回太太，大爺還沒回來?！?p> “請大奶奶過來吧，我有話要說。”
“是，太太，我這就去叫大奶奶?！?p> “讓小丫頭去吧，你陪我說會兒話?！?p> 方媽媽出去一會兒又進(jìn)來，站在太太身邊低聲說:“太太，怎么了？老爺回來您這……”
太太看著桌上的茶碗，目光迷茫而空洞，聲音細(xì)若游絲，低聲呢喃:“我是不是錯了？當(dāng)初我嫁過來多年未開懷，婆婆的臉色日漸難看，好容易有了，可大爺身子弱，我不忍心。如今，大爺文不成武不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身紈绔，老爺不說我也清楚，老爺不待見大爺?！?p> “太太，大爺還年輕，您過慮了?！?p> “都是當(dāng)?shù)娜肆?，就不見有個正形。我也看出來了，這輩子他就這樣了?！?p> “太太，大爺縱然有些小毛病，也都是不打緊的?？纱鬆斝㈨樎犜?，那是絕對的，比起那些個不著調(diào)的來，好的沒法比。”
“也就是你這么護(hù)著他?！?p> “那是當(dāng)然，從大爺這么點我抱著，看著大爺長成玉樹臨風(fēng)的俊俏郎君，這四九城里我就看著大爺是頂好的。小少爺就隨了大爺，長大后也一定一表人才。”
太太笑了，柔聲說:“他最大的功勞就是生了輕寒，我那乖孫真是可心。老爺喜歡的不得了，說是在軍營誰也不想，就想乖孫兒。”
小丫頭在門外低聲說:“方媽媽，大奶奶來了?！?p> 方媽媽看看太太，笑著說:“大奶奶倒是來的快。”
“請大奶奶進(jìn)來吧?！?p> “母親安?！?p> “坐吧，輕寒可是睡了？”
“是，原本想抱過來的?！?p> “下晌我看過了，別鬧騰他了。”
“母親可是用過飯了？”
“還沒，一時忘了?！?p> “方媽媽，快傳飯?！?p> “不急，我有事與你商量?！?p> “有事母親只管吩咐就好?！?p> “過幾天我們要去鄉(xiāng)下?！?p> “去鄉(xiāng)下？為什么？哦，母親，我不是質(zhì)疑母親的決定，只是想著天氣酷熱，母親年紀(jì)大，輕寒太小，這一路過去，怕是身子受不住?！?p> “我倒是沒什么，這把老骨頭能撐住，就是輕寒太小，怕是路上遭罪，所以叫你來，提前去準(zhǔn)備，把能想到的都帶上?！?p> “非要去嗎？”
“是。”
“府里的人都去？”
“我就是考慮這個，府里的人太多，全去不可能。你在月子里，不便打理。但這事來的急，這幾天就得決定。”
“母親決定就好?！?p> “我知道你是個好的，你是耿府的大奶奶，輕寒的母親，仔細(xì)帶好輕寒就行，別的事不用擔(dān)心，我和老爺會為你做主的。”
“謝謝母親。”
“你身邊用的順手的人要帶誰你決定，其他的就由我做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