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輕寒所料,武田太郎根本不會聽取自己的建議,只會自以為是的按著自己的方式。
所以,第二天晚上,輕寒就去了一趟胭脂胡同。
胭脂胡同,一入夜就熱鬧起來了,打胡同口開始一路的紅燈籠,招搖喜慶。下等的窯姐們剛遛彎回來,一等二等的頭牌梳洗打扮妥當,徐娘半老的老鴇涂脂抹粉,膀大腰圓的大茶壺腳底沾了風。
石頭遠遠的停了車,與輕寒并肩進了胡同,一臉的不樂意。
輕寒如愿見到了風流倜儻的何少爺,何少爺肆意的摟著青鸞,妄為的頻頻舉杯,似乎是醉的厲害,杯中的酒盡數(shù)灑在桌面。睜著朦朧的醉眼,滿嘴胡話。
輕寒倒是不嫌棄,頂著一張嚴肅正經(jīng)的臉,坐在何少爺身邊,耐心的聽著何少天南地北的忽悠。石頭繃著臉站在輕寒身后,青鸞掛著職業(yè)式的媚笑,殷勤備至的勸酒,不忘抽空給輕寒飛個媚眼。
周遭充滿酒醉男人的胡言亂語,風騷女人的放蕩媚笑,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精氣味,鼻息間揮之不去的脂粉味,歡場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令人麻木而放縱。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輕寒心底的悲哀無人能知,深若寒潭的雙目淡漠的掃過人群,最終微微皺眉,垂眸淺抿一口高度烈酒。
何少爺放蕩不羈的仰頭喝酒,手一軟,酒杯滑落在青鸞懷里,酒水灑落在艷麗的旗袍上。青鸞驚叫一聲,何少爺嫌棄的掏掏耳朵,不耐煩道:“吵死了,爺?shù)呐d兒剛起,鬼叫什么?”
青鸞憋屈的看著旗袍上的污漬,撅著嘴嬌媚的小聲嘟囔:“這是新做的,今兒可是第一次穿,就為了給您瞧?!?p> “呦,爺瞧瞧,沒啥不一樣???”
何少睜著迷離的醉眼,軟踏踏的倒向輕寒,渾不在意的嘟囔:“爺有的是錢,一件衣服而已,爺喜歡,明兒再去做一件?!?p> 青鸞一喜,拉著何少嗲聲問:“爺記得就好?!?p> 何少不耐煩的擺擺手:“爺這里清明著呢,只要你聽話,好說?!?p> 青鸞嬌笑著起身,甩著帕子去換衣服。
何少懶洋洋的靠著輕寒,低聲問:“怎么過來了?”
輕寒皺著眉頭,一副不耐隱忍的樣子,低聲答:“有事?!?p> 何少突然犯了惡心,搖搖晃晃起身,輕寒忙叫一聲石頭。
石頭架著何少跟著輕寒,輕寒一把抓住大茶壺問:“茅房在哪兒?”
大茶壺瞅一眼醉的人事不省的何大少,殷勤的笑著說:“爺,您打那兒去,就在后院?!?p> 輕寒微微點頭,快步往后院奔去,石頭架著何少,一路借光磕磕碰碰直奔后院。
前院有多熱鬧,后院就有多清冷。
朦朧的月色下,何少雙目清明,兩人站在樹的陰影下,石頭守在門旁。
輕寒言簡意賅,直奔主題,低聲說:“是趙爾東泄露了宛平增援計劃。”
“趙爾東,七十四師的參謀長?”
“是,趙爾東和云子關(guān)系極為密切?!?p> “這個敗類!我們早就懷疑是他,只是不敢確定。這消息軍統(tǒng)那邊知道嗎?”
“我已經(jīng)透露出去了。”
“也好,他們的人他們自己處理。武田太郎有什么動作?”
“我提出北平自治,武田太郎一定會反其道而行,這正是我們開展工作的機會。”
何少略一沉吟,馬上符合道:“明白了,我馬上向上級匯報,趁此機會把遭到破壞的地下工作恢復(fù)起來,發(fā)動一切力量,讓日本人在北平無法安穩(wěn)?!?p> 兩人匆匆說完,輕寒直接離開,石頭扶著醉的不省人事的何少去了青鸞的屋。
接下來的日子,輕寒冷眼旁觀著武田太郎焦頭爛額,每天都在暴走的邊緣上上下下。
初到北平的興奮和得意已蕩然無存,唯有焦躁和暴怒蹭蹭上漲,原本就淺眠的武田太郎徹夜難眠。
北平,這座歷史悠久的皇城沒有在武田太郎的預(yù)想中繁榮安定,那些看上去愚昧無知的中國人不是沉默的羔羊,每天面對一團糟的狀況,武田太郎焦躁暴怒,頻頻發(fā)火,就連木頭人般的山下都被訓(xùn)斥了無數(shù)次,甚至挨過幾次耳光。
一直竭力維持和善的假面具就這樣突兀的撕開,武田太郎骨子里的暴躁和跋扈彰顯無遺。
悶熱的天氣,急促刺耳的電話鈴聲,氣急敗壞的報告,慌亂紛踏的腳步,尖利嘹亮的哨聲,沉悶清晰的槍聲,所有這一切,讓臨時憲兵司令部偌大的院子硝煙彌漫,空氣緊張。
山下面無表情的帶來了更壞的消息,學(xué)生的抗議游行已連續(xù)五天,不斷有更多的人加入,北平所有的大、中、小學(xué)基本完全停課,游行隊伍占據(jù)了北平重要的街道和鬧市,各國使館門前,前政府首腦住宅,親日官員的府邸,都被游行的學(xué)生圍住聲討。
武田一郎腳步匆匆進來,從昨天開始,北平許多大型工廠工人罷工,造成停產(chǎn),更可怕的是許多工人在學(xué)生的蠱惑下參與到游行隊伍中去。游行隊伍的不斷加大,使得北平重要的街道、路口擁堵,繁華鬧市區(qū)的許多店鋪關(guān)門歇業(yè),無法正常營業(yè),許多中小商人也參與到反日游行中。
武田一郎還沒說完,云子也匆匆趕到,腳步匆忙慌亂,神色焦慮生氣。
剛剛特高課接到報告,一名日本士兵失蹤。
焦頭爛額的武田太郎來不及回答,門外又響起了報告聲,魔音一般的報告聲,讓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那種有更壞消息的預(yù)感令在場的人心頭一跳。
武田太郎壓住心頭的暴怒低喝:“進來?!?p> 壞消息果然來了。
臨時憲兵司令部門外,各國使館派人前來詢問,武田太郎進城時夾道歡迎的北平權(quán)貴們也紛紛派人前來,此時的憲兵司令部門外一片混亂、嘈雜。
再也忍不住的武田太郎突然起身,暴怒異常的橫掃桌面,在噼里啪啦的響聲中,武田太郎惡狠狠的命令:“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用我們的方式解決他們?!?p> 原本事不關(guān)已高高掛起,默默站在一邊的輕寒心頭突的一跳,抬眸看一眼武田太郎。
此時的武田太郎,面目猙獰,陰冷暴怒,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徹底撕去了以往偽裝的偽善溫和,一直強壓在體內(nèi)的魔鬼脫韁而出。
輕寒心下焦急,扭頭看著武田一郎。
武田一郎迎上輕寒的目光,同樣的焦慮不安,無可奈何,唯有仰屋竊嘆。
輕寒幽深復(fù)雜的目光掠過其他兩人。山下平淡無奇的臉依舊面無表情,木納卑微。云子目光游移不定,濃妝艷抹也遮不住的急躁憔悴,全然失了高傲自大的淡定冷靜。與面目猙獰的武田太郎如出一轍,瘋狂扭曲。
輕寒與武田一郎面面相覷,終是低嘆一聲,抬腳向前一步,緩緩開口:“太郎,我先去外面看看,想辦法讓他們先回去?!?p> 輕寒如暮鼓晨鐘般的低沉嗓音讓人心安,武田太郎抬起狹長猩紅的眼睛盯著輕寒,慢慢點頭開口:“無覓,北平是你的家鄉(xiāng),你非常了解北平,包括這里的人,是嗎?”
輕寒還沒來得及回答,幾聲清脆的槍聲驚了辦公室里的幾人,同時門外響起急促的報告聲。
武田太郎嘶啞著聲音讓人進來,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房間里的幾人已經(jīng)麻木。
原來有一支游行隊伍停留在門外,舉著橫幅,高呼“日本人滾出中國”的口號,強行往里闖,與守衛(wèi)沖撞。守衛(wèi)直接開槍,此時臨時憲兵司令部大門前已亂成一鍋粥。
武田太郎狠狠捶著桌子,輕寒直接抬腳往外走。
“太郎,這絕對是個誤會?!?p> 武田太郎緊抿嘴唇,陰冷的盯著輕寒急迫的背影,眼角掃過云子,云子收到后急忙抬腳跟上輕寒。
尖利的哨聲響起,一隊荷槍實彈的憲兵快速跑步?jīng)_向門前,游行的學(xué)生和門前為數(shù)不多的守衛(wèi)撕打在一起。
眼看著舉著槍的憲兵已經(jīng)到了大門前,焦急萬分的輕寒直接拔出云子的槍,沖天連開三槍,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p> 暴怒的學(xué)生壓根沒注意到變故,根本聽不到輕寒聲嘶力竭的大喝。有老師聽到中國人的聲音,馬上開口大喊:“是中國話,是中國人。”
“中國人怎么了?也是狗漢奸!賣國賊!”
“對,我們不聽狗漢奸的,沖進去!”
冷靜下來的老師混亂中往里瞧了一眼,就看見一排舉著槍的日本憲兵,心里一急,大喊:“住手,都住手,我們聽聽這狗漢奸說什么?”
此時,年長的老師們都注意到了門里的危險,馬上自動連成一排,擋在學(xué)生前,無所畏懼的保護著這些熱血沸騰的年青學(xué)生。
輕寒提著槍幾步上前,用日語說:“通通退下?!?p> 場面這才得到控制,老師們手拉手擋在學(xué)生前,站在游行隊伍的最前面,與只有幾步之遙的日本憲兵對持。
輕寒這才優(yōu)雅的把槍還給云子,走到老師們面前,站在最中間的那位老師面前,深若寒潭的雙目盯著這位老師,幽深復(fù)雜。
這位老師無所畏懼的挺直胸口,迎著輕寒的目光。心頭一動,微微瞇眼,冷冷的開口問:“你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