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呂望修學(xué)著我的語氣重復(fù)著。
我咬咬牙終于把剛才的不快吐出來，上前搶過盆兒，道:“這有你什么事兒，怎么我一出現(xiàn)你就跟著出現(xiàn)？”
他兩手一攤，大喊著:“冤枉?。〔皇悄憬形遗隳氵^來的嗎？”
我頓時語塞，轉(zhuǎn)身就走。
他在后面追著喊著:“你到底答不答應(yīng)我？”
“答應(yīng)你什么？”
“我們一起去酒樓吃飯吧。”
“窯子不去了嗎？”我沒好氣的回著。
“去啊，你想去就去?！彼榔べ嚹樀恼f。
“我是個女孩子誒，拜托你想去那種地方，請你找自己的兄弟好吧。”我停下來將盆兒給邊上的官兵，回身怒看他。
他嘻嘻一笑，“我就知道你想多了。”
這種話還怎么想多，不是赤裸裸的嗎？
“那你解釋解釋窯子是什么意思?！蔽艺伊艘粔K兒地坐著，拍拍邊上的位置。
他高興地坐下來，眉飛色舞道:“我?guī)闳サ母G子不是普通的窯子。而是我們家的磚窯?！?p> 我:“……”
“我想帶你看看我們家的家產(chǎn)，除了有磚窯，還有茶地，酒樓，三千畝的莊稼地?！?p> “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這些都跟我沒有關(guān)系?！蔽野櫭蓟刂?。
“你欠我的，我陪你這么辛苦的過來，你又不陪我去磚窯，也不去酒樓?！彼f著說著仿佛受盡了委屈。
這么一說，她覺得自己的確是有些過河拆橋。
他見她表情軟下來，趁熱打鐵:“不一定要去這些地方，只要你開心隨便去哪兒。順便出去散散心嘛，總窩在一個地方，心情哪里會好，總是苦著一張臉?！?p> 聽到一大串的抱怨，我抬頭摸摸自己的臉，憤怒道:“我如此閉月羞花的臉蛋竟然被你說成這樣，你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哈哈哈”他笑的更大聲了，“誰說你長得好看了，你怎么對自己那么有自信?！?p> 我作勢要打他，卻被他一手抓住，笑道:“行了，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這話不管怎么聽都讓人感覺不舒服。
我故意問:“真是煩了你了，你還有幾天走，快走吧?！?p> 聽到這話，他認(rèn)真思量一瞬，“如果天氣好的話，也就這幾天了吧?；氐酱罅壕筒粫敲蠢淞??！?p> 我點(diǎn)點(diǎn)頭，道:“趕緊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p> 他說:“既然你這么想我走，那我明天就走吧。”
這話有些出乎我意料，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決定下來。
“這么快，你在開玩笑么？”
“怎么，又不想我走了？這次商隊(duì)拖得時間太久啦，確實(shí)要抓緊時間去燕國把貨賣掉?！?p> 我說:“那祝你一路順風(fēng)咯?！?p> 他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然后起身在太陽底下俯視我，讓我一下子看不清他的臉龐。
當(dāng)時心想:這人真的決定說走就走，時間還這么趕。
“繡繡，我走了?！?p> 我瞇著眼手舉過頭頂，遮住陽光去看他，還沒有看清他轉(zhuǎn)身就走了。
晚上，衛(wèi)將軍說讓我留在這休息。大家忙活一天早就累了，蒙古包里睡滿了人，呼嚕聲此起彼伏，就像金陵城六月份的雷聲一般，轟轟隆隆，吵得人睡不著。
我放棄抵抗，一個人跑出去透透氣。
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外面是真的冷，我跺著腳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起了阿娘做的白糖糕，甜甜糯糯，想想就流口水。
鼻子凍得難受，呼吸一下子緩不上來，深深打了個噴嚏。
這時，“沙沙”幾聲在黑夜里傳來，這是人踩在雪地上的聲音。
這么晚了，會是誰？
我回身一看，是一個身穿暗色棉衣，小麥膚色的臉上一雙炯炯眼神望著我的男子，是阿澤。
我有些意外，特地望了望他身后，發(fā)現(xiàn)齊黎爾不在身邊，不知他想說什么，自己先開口:“有事么？”
他走到我跟前，抬頭瞧了眼月亮，問:“想回去了？”
我沒有耐心，直接說:“有話直說吧，春花秋月不是你的性子?！?p> 他哈哈一笑，“也對?！闭f完又沉默了一瞬。
“快說，說完我就回去睡了?！闭f著我故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的確有些事要和你聊聊?！?p> “說吧?！蔽野咽执нM(jìn)兜里。
他負(fù)手而立，說:“我和齊黎爾的事，是我不對，你要怎么對我都沒有怨言，辜負(fù)了你，如果你想發(fā)泄什么的，一切后果我都愿意承擔(dān)?！?p> 我輕嗤一聲，“大晚上你就和我說這個？你把我看得太低了吧。”
“這么說，你自己不介意我和她的事了么？”他試探問著。
介意，我去你姥姥的，我怎么不介意。
我淡淡開口，“你我早就是陌路人，談不上介不介意，祝你們幸福。”說著就準(zhǔn)備躲開他回去睡。
他一把拉過，抓住我的胳膊，我臉色一沉，回頭望他，“還有什么事？”
他意識到唐突，干笑一聲，松開手，“哈哈，我睡不著。”
你睡不著關(guān)我何事？
“睡不著就倒立，實(shí)在不行找棵樹撞一撞?！蔽依淅溟_口，心想:這人還真是莫名其妙。
“繡繡，我……”
他停頓一會兒，有話梗在喉嚨，定定望著我。
這時的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面前這個人有些陌生。
留著疑慮，問:“有話就說吧。”
他終于訕訕開口，“那個跟在你身邊的男子是你什么人？”
……
這個阿澤，不對勁，太不對勁。
我皺眉盯著他，步步緊逼對上他的目光，邊上的火把將他的側(cè)臉映照得十分清楚，他的骨骼，嘴角，鼻子，眼睛，都是我熟悉的模樣。
他呼吸加快，對著我，問:“你干什么？”
我問:“你叫我什么？”
“繡繡。”
“再叫一聲?！?p> “繡繡……”
我越上前，他越往后，直到他退到火光微弱的地方。
我肯定道:“你是誰？”
許是被我這么一問，他表情一征，裝作平靜說:“你怎么了，我阿澤啊?！?p> 我唾棄地呸了一聲，趕緊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死活將他拉到火把處，將他的腦袋按下來，對著火光再仔細(xì)地摸來摸去。
“哈哈哈哈哈哈，癢啊哈哈哈哈?！蔽颐蕉?，他控制不住笑出聲來，也開始反抗著抬頭。
我厲聲道:“不準(zhǔn)動?！?p> 他倒是老實(shí)下來，雖說不動，但只要我一摸到耳邊，又開始哈哈笑著。
不對勁，這事不對勁啊。
我問:“你不是阿澤吧？”
他回:“我不是阿澤我是誰？”
我掐著臉，使他整張臉對著我，“你，是不是呂望修？”
“我不是?！本髲?qiáng)地回答。
我又加重力氣，使勁掐著，“我不信，你就是呂望修?！?p> 他吃痛，“啊啊”兩聲叫喚著，又堅(jiān)持著:“我是阿澤。”說完拍打我的手。
我偏不放，阿澤從來沒喊過我繡繡，他只叫我阿繡。繡繡雖然有很多人叫，但問到“那個跟在你身邊的男子是你什么人”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和呂望修有關(guān)系。
而且一摸到耳后就癢得發(fā)笑，說明他臉上有什么東西。
如此一來，我便確定，這個“阿澤”十有八九就是呂望修，這個奸詐的小人。
他求饒拍打著，最后妥協(xié)，“啊啊別掐了，我是呂望修啊?！?p> 終于說了句實(shí)話，我松開手，氣呼呼地看他瞬間變換了模樣，此時正笑嘻嘻看著我，討好道:“真是厲害。這么晚還沒睡，快去睡吧?！?p> 我沒好氣拍開他要推我進(jìn)去的手，“耍我是不是很開心？”
他回避這個問題，雙手在我面前揮動做法，喃喃自語著:“你現(xiàn)在在做夢，你現(xiàn)在在做夢，快回去吧回去吧……”
我咬牙，一臉怒氣，雙眼瞪著。
最后，他不好意思看著我，一本正經(jīng)道:“你真的是在做夢?！闭f著，風(fēng)一般從我面前跑掉。
我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追著他跑了好幾里，身上都熱了，最后因?yàn)樗拿抟卤粯渲Τ蹲。偹惚晃亿s上。
我喘著氣兒，抓住他的胳膊，問:“還……跑……不跑了？”
他抱住大叔干，上氣不接下氣夸著:“體……體力不錯。”
“我謝……謝你啊。”說著，我狠狠踢了他一腳。
他吃痛蹲下身，叫得鬼哭狼嚎，好像我把他的腿給踢斷的樣子似的。
“別叫……了啊，大晚上讓不讓人睡覺?！?p> 他左右看了一眼，回:“又沒人?！?p> “你不是說要走么，大晚上不睡，你扛得住？”我生氣地說。
他起身靠著大樹，弱弱道:“這次我不走也不行了?！?p> 我并不打算追究剛才的事，沉默片刻，說:“以后我們不必再見了吧。你去燕國，我回家?！?p> “好?！?p> 他看我良久，緩緩開口吐出一字，有著深深的失落之意。
晚上的寒風(fēng)更冷，一下又一下擦著臉蛋而過，我捂住手深深呼一口氣來緩解雙手的疼痛。
晚上的草原真是冷啊。
第二天他出發(fā)去燕國。
望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在雪地上留下一長串的腳印，就像鳥兒蹦噠在地上一樣。
哥哥在我身后出現(xiàn)，怕了一下，疑惑道:“看什么這么入神？”
我收回眼神，幫他分擔(dān)手上的火炭，若無其事回答沒事。
后來，呂望修真的走了，他的商隊(duì)和之前一樣綿長散漫，他坐在最前面的馬上，身姿俊逸挺立著。
他笑著招呼我一兩句就帶著一大隊(duì)離開了草原，那時的草原，積雪還未化。
我抬頭看他遠(yuǎn)去，直到消失在天空的盡頭，心想也是時候離開了。
阿澤和齊黎爾經(jīng)過，我未閃躲，只定定地盯著，阿澤偏頭說笑，齊黎爾輕輕應(yīng)幾聲。
他們看上去一副神仙眷侶的模樣。
我垂下眸子，望向遠(yuǎn)處。
十天后我回家了，阿爹阿娘長時間沒見到我，一下子湊上來噓寒問暖，我心里溫暖極了。當(dāng)問到為什么去草原時，我搪塞了幾句。
接下來待在家里，本以為會和以前一樣安寧，可是，小玉告訴我，那個定親的王什么公子就要來了。
我很煩躁，本來以為推托了的事，結(jié)果又找上門來。和家里人鬧，一哭二鬧三上吊，一點(diǎn)效果都沒有。
當(dāng)時就想，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走就好了，可是走了能去哪兒呢？這也是一個大問題。
我困在房間里三天，不和父母見面，說話交流更少。他們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何必浪費(fèi)唇舌。那個王什么公子，是不會去見的。
一天夜里，終于找到機(jī)會，我偷偷摸摸地準(zhǔn)備離開，結(jié)果被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wǎng)蓋住，就像森林的困獸被圍攻的場景，家里人全都匯聚一起。阿爹說:“我就知道你想跑，繡繡聽點(diǎn)話兒吧?！?p> 我掙扎著在籠子里大喊:“這是我的人生，你們憑什么要為我做主？”說完眼淚不受控制的留下來。
阿娘上前把我的網(wǎng)扯掉，拉著我的手安慰說:“繡繡我們這也是為了你好。你還這么小還看不清男子的本質(zhì)，這個王賢是文質(zhì)彬彬，說話談吐及家的公子。我們費(fèi)了好大勁給你找到的良配。”
說著用力的握住我的手，想要把我重新拉回房間。
我很生氣甩開她的手，說:“他那么好，為什么你們自己不嫁，要我嫁？”
阿爹一聽這話，立馬火了，一個拐杖直接打在我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讓我捂住了胳膊。
我說:“你們誰喜歡誰嫁，反正我不嫁?！闭f完我就自己回房間，把門窗關(guān)好。
他們在外面嘆氣，阿娘說:“我養(yǎng)你這么大，真是一點(diǎn)都不聽話?！?p> 阿爹說:“關(guān)房間餓兩天?？此薏患?。不嫁也得嫁?！?p> 我背靠著門，聽著這些話郁結(jié)傷身，眼淚嘩啦下來。
為什么孩子的命運(yùn)總是掌握在父母的手中？
人就沒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嗎？
想的越多眼淚越止不住，最后“哇”的一聲哭出來。
小玉在房外拍打窗戶輕聲說:“小姐，他們都回去了?！?p> 聽到腳步聲，我知道他們回去了，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
小玉說:“小姐要是受不了這委屈，要不還是去找阿澤吧?！?p> 她還不知道阿澤就要成親的消息。
我沒有回應(yīng)，小玉以為我有這個想法，繼續(xù)在門外道:“東西我晚上給小姐準(zhǔn)備好，到了地方和阿澤好好商量。”
她一心一意為我著想，干脆開門讓她進(jìn)來，把阿澤的事簡單說了些。
小玉表情可愛，為自己家主子抱打不平，喊著一定要打斷草原小子的狗腿。
就算打斷又怎么樣，心又回不來。
小玉給我擦擦眼淚，憂心道:“如此這般，可如何是好?！?p> 我自己也不知道，被這一連串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
半晌，小玉又道:“小姐有見過王公子的樣貌嗎？”
我搖頭。
小玉道:“既然不想嫁，我們也可以找他退親事?！?p> 我突然一想，這是個好辦法，忙問:“那個王什么住在哪兒，對了名字是什么？”
“王賢。是十里街米鋪的公子，父母健在，聽說都很知書達(dá)理，這個王公子也是美名揚(yáng)，經(jīng)常做些施粥老百姓的好事?！?p> 我提醒道:“還是將樣貌繪畫給我吧，找到他，才有希望?！?p> 小玉連忙點(diǎn)頭說:“小姐你等會兒我馬上就把圖畫帶來，上次說媒時，還留了一副在老爺?shù)臅坷?。?p> 她小跑出了房間，不多一會兒，手上拿著畫軸回來。
隨著徐徐展開，一個雙鳳眼俏臉的少年出現(xiàn)在紙上。
長成這種清秀模樣，也是好記的。
“走，去找他?！蔽倚判臐M滿地卷起畫軸，意氣風(fēng)發(fā)的指著門口，“立刻就去?！?p> 小玉苦笑不得，“小姐你忘了，現(xiàn)在是晚上?！?p> 我忙拍拍腦袋，將畫鄭重給她，吩咐:“早些還回去，別讓他們看見。”
小玉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像接圣物一般莊重離去。
我心下有些焦慮，不知王賢對這門親事到底是何看法。
第二天早上，我照樣被困在房間里，小玉打通關(guān)節(jié)讓我喬裝出門。一路順順利利終于來到米鋪。
米鋪門口來來往往都是顧客商人，整間王記米鋪是金陵城最大的，一進(jìn)門只見一排排大米籃排列得整整齊齊。
鋪?zhàn)永锶撕芏?，我憑著記憶左看右看，沒找到。干脆找到一小哥，打聽了一番，原來王賢去東市了。
難不成還要跟著去東市？
小哥看出我的疑慮，道:“公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姑娘可以先等會兒。”說著就要招呼我往里坐。
我那么擺手笑著說:“這，不用了，我先去散散步，等會兒再過來，你先忙哈?！闭f著轉(zhuǎn)身離開。
我又去了東市，東市中的商品琳瑯滿目，殊不知這王賢要買些什么，加上人多，萬一看走眼都有可能。
穿過一排排的人群，看了千千萬萬張臉，如果沒在這里找到他，其他時候也很難，聽說王賢此人閑不住，店鋪里很少會看到人。
我祈禱著，王賢啊王賢，你快出來……
這時，一個衣著破爛的小孩撞向我，小孩連忙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本想說幾句的我，想想就算了。
“你走吧。”我淡淡開口。
小孩聽我這么說，高興咧開嘴，“謝謝姐姐?！闭f著就跑。
“慢著?！?p>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呵斥聲，“又是你?！?p> 轉(zhuǎn)身看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頭戴布巾，斯斯文文，手抓小孩胳膊，力道看上去大極了，小孩的手腕處微微發(f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