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回來了!”
女子收拾著,忽然抬頭,沖金眼微微一笑。
金眼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了!
身后的腳步聲傳來,一名年輕人扛著獵槍走了進來,將手里的獵物放到桌旁,接過女子遞過來的汗巾擦著額角的汗,“今天運氣不錯,獵到一只野兔,兩只狐貍,還有一頭鹿。晚上咱們把這鹿燉了,給七叔家送點?!?p> “噯,就知道哥心腸好,有什么好東西都不忘桃兒姐姐?!?p> “她現(xiàn)在的日子不好過,我們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哥,當(dāng)初要不是你思慮過甚,也不至于……”
“好了,你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我出去一趟,一會回來。”
“哥,馬上就到飯點了,你去哪兒?”
年輕人擺擺手,將獵槍放下,拎著一個布兜出去了。
金眼在門口站了一會,見女子已經(jīng)忙乎上了,便跟上了年輕人。
因為皮囊上眼珠子的緣故,他看到的畫面,遠比兩眼看到的要多得多。
年輕人一路往前,越走越偏僻,最后來到了村落外一處偏僻的低矮房子面前,輕輕扣了扣房門。
“咳咳,誰???”
年輕人將手里的布兜放下,躲到了一旁。
不多時,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名婦人走了出來,身上衣裳漿洗得發(fā)白。她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卻已霜華滿頭,面容滄桑凄苦,臉色蒼白,走幾步便喘得厲害。
她看見門邊的布兜,渾身一顫,俯下身去,幾乎是抖著雙手將布兜捧起,仿佛掌心里托著的不是破舊的布兜,而是失而復(fù)得的珍寶。
“珠兒,我的好珠兒,娘終于把你盼來了!”
婦人泣不成聲,依著門框坐在了地上,輕輕撫摸著破舊的散發(fā)著異味的布兜。
“這些日子,娘總是夢見你,你躺在那里,眼巴巴地望著娘,大約是想要娘抱抱。自從你走后,娘就一直病著,再也沒有快活過。你爹走了,你祖母祖父也走了,留下娘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無牽無掛。長哥兒是個好的,可惜……都是苦命的人,珠兒若是覺得寂寞,就等等娘,娘所剩的時日不多了,他們雖然表面不說,但娘知道,他們巴不得我早點死。娘沒病,只是太累了,為了那一絲念想,親手將你送進了魔窟。娘有罪,有罪的人注定活不長久。這一世,娘欠你的太多了,若果來生還能做母女,就讓我……咳咳……咳咳咳……”
婦人一扭頭,一口血吐在了地上,黑色的,一條條細長的黑蟲不停地蠕動,將血液吞吃干凈,便鉆入了地下。
婦人慘笑一聲,渾然不覺,用袖口將嘴角的血擦拭干凈,捧著布兜輕輕摟進懷里,邊拍邊唱著兒歌。
“月亮照遠方,爹娘在身旁,珠兒你睡不著,想去外面玩。夜深深,地涼涼,光腳丫子踩水塘,娘問你何時歸,你說,玩累了,同弟弟一起回……”
婦人唱著唱著,目光空洞,竟已氣絕身亡。
年輕人走了出來,遠遠望著這邊。
婦人的腦袋動一下,金眼退后。不多時,就見布兜里鉆出了一條黑色的細蛇,從婦人的口里鉆入。
身軀倒地,皮膚如同擰麻花一般扭動起來,朝外鼓脹一會,又劇烈收縮,像是放了氣的氣球,緊緊裹縛在尸骨上。
黑蛇鉆出,又回到了布兜。
年輕人走過來,將布兜和尸骨一并拿起,選了條荒無人煙的小道,往山里走去。
茅草齊腰深,跟得太近恐怕會被發(fā)現(xiàn),金眼只得遠遠墜在后面。
荒山中,時不時傳來幾句老鴰的叫聲,聽著十分滲人。
年輕人七扭八拐,來到了一處山蔭。
雜草叢生的山蔭間,一棵長滿瘤子的粗樹顯得尤其突兀。
這棵樹不足十米高,樹干一人合抱不過來,樹枝稀疏,巴掌大的葉片發(fā)黑,瘤子一個接一個,又黑又丑陋。
年輕人將尸骨放到地上,走到一處齊人高的瘤結(jié)旁,伸手將外面敷著的泥土扒掉,露出一個碗口粗的洞。
他將布兜塞進去,手腳麻利地將洞口填上。
“塵歸塵,土歸土,恩怨已了,希望你能夠安息。”
處理完布兜,年輕人又拎起婦人的尸骨,朝樹后走去。
那是一個黑黝黝的深洞,若不靠近,不會察覺。
他舉起尸骨,用力朝下扔去。
尸骨掉在洞壁上,帶起石子一起朝下滾落,良久方才停歇。
“做了惡,始終是要償還的。死,才是最好的解脫?!?p> 年輕人走了,金眼留了下來。
他看著這顆怪異的樹,和樹后黑黝黝的洞口,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被帶進這個地方的原因。
……
入夜,嚴飛醒了過來,是被餓醒的。
進入這個詭異的空間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餓。
睜眼看見一片黑暗和不?;蝿拥纳碛埃阒?,他們這是在逃跑。
女子將他牢牢捆在懷里,聽到他肚子傳來的叫聲,摸出了一塊蒸得綿軟的饅頭,邊走邊塞進他嘴里。
饅頭有些干,好在抵餓。
在吃的時候,嚴飛又想到了另一個嚴肅的問題,不由開始頭疼起來。
小孩子,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問題他不是個真正的小孩,難道兩眼一閉,不管不顧?
吃了個半飽,女子有給他喂了點水,繼續(xù)趕路。
他們似乎是在朝山里走,有意避開村民。
黑燈瞎火的,沒點燈,連夜趕路,也不怕山里有野獸。
女子倒是沒什么,白天黑夜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反倒是中年人和婦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好幾次都差點摔倒。
“當(dāng)家的,還有多遠?”
“小點聲,等咱們爬過這座山,他們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來。這條路我熟,跟著我,不要亂走?!?p> “噯!桃兒,當(dāng)心,別摔著了。孩子給我吧,抱了一路,你也累了。”
“娘,我還撐得住,當(dāng)心腳下。”
一路上,嚴飛的雙眼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
夜空中只有幾顆星星,四周茅草深深,遠山近影,皆有些模糊。
腳步聲輕微,三人沉默趕路,偶爾說兩句話,越發(fā)顯得寂靜。
走著走著,嚴飛感覺有些不對勁,周圍,太安靜了。
無故刮過一陣風(fēng),三人的腳步停下了,婦人拽著女子,緊緊依偎在中年人身后,聲音顫抖道:“當(dāng)、當(dāng)家的,天黑,好瘆人?!?p> 中年人低聲安撫,“別怕,有我在。”
風(fēng)停,周圍再次安靜下來,一只老鴰大叫一聲,從頭頂飛過,將三人唬了一跳。
不多時,草叢里有了響動,一道身影顫顫巍巍拄著拐杖從當(dāng)中走了出來,“你們,要逃走?”
婦人看清了面前的人影,直接暈倒在地。中年人的腿也軟了,跌倒在地,半晌說不出話來。唯有抱著嚴飛的女子,聽見有人說話,回道:“你是誰?”
“你們逃不掉,無論走到哪里,始終都會回來,這是我們的宿命?!?p> “他們要殺我的孩子,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嗎?我不認命,只認理?!迸诱Z氣強硬起來,嚴飛不由側(cè)目。
來人嘆息一聲,伸手在女子的額間點了一下,留下一句話便消失了。
“眼盲心不盲,好孩子,希望你能走到最后。”
女子雙目發(fā)熱,待這種熱度消失,她看清了周圍的景象,死死咬著牙關(guān),愣是沒叫出聲來。
四面八方,皆站滿了神情麻木、臉色灰青的人。
他們,全都面朝前方,緩緩挪動步子,亦步亦趨地走向前方的霧氣里。
騎在她脖子上的男子跳了下來,惡狠狠地盯著她,嘴巴張合,卻沒有聲音,但女子讀懂了,他在咒她,不得好死。
女子身體顫抖,淚水傾瀉而下。
這是她托付終身的夫君啊,原來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