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水籠寒霧,蓉城斂繁煙。
歲暮天寒,繁華似錦的成都城也難得洗盡了鉛華,變得有些恬淡甚至蕭索。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一兩個也都緊攏著襖子匆匆而過,嘴里埋怨著這冷死人的嚴冬。
無人愿意出門挨凍,商鋪店肆的生意自然都冷清了下來,往日門庭若市的王家茶飯此時也不過只坐了四五桌飲客,各自捧著熱氣騰騰的茶碗小聲說著話,兩個跑堂此時圍在爐子邊哈氣搓手,王大壺確依舊趴在柜上睡得酣然,絲毫不懼這逼人的寒氣。
“唉……”李瑾兒看著茶坊外空蕩蕩的街道發(fā)出一聲嘆息。
王然放下手里的茶碗,看了看穿著杏色斜襟冬襖、圍著貂覆額的李瑾兒,只覺得心曠神怡,那副未施粉黛的秀臉在雪白絨毛的襯托下,如清水芙蓉一般雅麗,哪怕此時故作愁悶狀,卻也顯得嬌憨可愛。
“唉……”一旁的李宗瑜似乎也被感染了焦慮,同樣是一聲嘆息。
看著兩人垂頭喪氣的樣子,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王然不禁也是一臉怏怏。
“年紀輕輕的,都喪著個臉作甚,小心老的快?!睆暮笤撼鰜淼牧志拍镆娙硕际浅蠲伎嗄樀?,便有些心疼,說道:“晚上別走,咱們一起過節(jié),我做了臘八飯,還有瑾丫頭你愛吃的清供沙魚拂兒?!?p> 李瑾兒立時轉(zhuǎn)愁為喜,嬌聲道:“好咧,謝謝林姨,林姨最好了?!?p> 林九娘笑笑,給王大壺披了件襖子,又回廚房去忙活了。李瑾兒長舒口氣,可憐巴巴道:“唉,王小二,咱們這要等到何時啊,都快過年了,我想娘親了?!?p> “快了,應(yīng)該快了?!蓖跞坏讱獠蛔愕?,畢竟已經(jīng)等了這么久,他的信心也漸漸被消磨殆盡了。
事情還要從兩個月前說起,那日他跟李氏兄妹商議,決定事不宜遲,三人便挑了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再次潛入博買務(wù)司衙,但是……
深更半夜,街道上空無一人,王然和李氏兄妹穿著黑色武士服,蒙著黑面巾,小心翼翼的潛到了博買務(wù)司衙的側(cè)墻邊,依舊是李宗瑜一躍而上,確定無異常后李瑾兒也跳了上去,王然也小心翼翼的攀上墻檐,左右打量一番,心里忽然升起一絲不安。
他拉住了準備跳進院里的李氏兄妹,指了指前方輕聲說:“那就是齊元振日常起居的牡丹苑,你們不覺得有些奇怪么?”
李瑾兒朝王然指的方向打量一番,見那院中閣樓燈火通明,便道:“很明顯啊,奇怪什么?”
王然凝重道:“你們不覺很安靜么,那座閣樓又……”
“太惹眼了。”李宗瑜也意識到有些異常,輕聲道:“其他院落屋舍都烏燈黑火的,只有那里點了燈火,像是引誘飛蛾的燭火一般?!?p> “也許只是巧合,你們太做賊心虛了吧?!崩铊獌翰幌胼p易放棄。
“謹慎能捕千秋蟬,報仇重要,命更重要。”王然謹慎道,然后輕聲跟李宗瑜交流幾句。
李宗瑜點點頭,輕輕跳入院中,伏身快速前行,如一道鬼魅般掠向牡丹苑,卻并未潛入其中,而是躲在院墻外,拾起一塊石頭,用力往院里一擲,接著掐著喉嚨喊了一句:“有刺客!”然后快速返身而逃,毫不拖泥帶水。
站在外墻檐上的王然和李瑾兒小心觀察,見李宗瑜擲出的那塊石頭落在牡丹苑中的閣樓頂上沒一會,就傳出叮叮梆梆幾聲,落石之處數(shù)只箭簇穿頂而出,然后又有數(shù)名背負屈刀、手持勁弩的武士從屋里推門出來,攀住屋檐翻到了頂上。
牡丹苑周圍的屋舍中更是有無數(shù)披堅執(zhí)銳的兵士涌出,然后列隊散開,將牡丹苑圍了個水泄不通。
已返回外墻檐上的李宗瑜跟王然對視一眼,既是心驚又是后怕,若是剛剛貿(mào)然潛進牡丹苑,怕是就有去無回了。
見整個司衙都漸漸點起了燈火,兵士也開始四下搜捕起來,三人連忙掠下院墻逃走了。
“真是狡詐,竟然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等著我們。”李瑾兒氣的直跳腳。
“總不會掃榻以待等著我們?nèi)⑺??!蓖跞坏故呛芸炀徒邮芰爽F(xiàn)實,前兩次行刺沒能成功,肯定會引起齊元振的警覺,只是他也沒料到對方會動用這么大的陣仗。
“接下來該怎么辦?”李宗瑜也十分苦惱。
“靠潛入怕是難以得手了,齊元振竟然已有防備,行事定然會更謹慎,絕不會再住在牡丹苑里做靶了。”王然沉聲道:“等吧,等他自己出來?!?p> 李宗瑜擔心道:“他每次出行都十分小心,身邊帶足了護衛(wèi),而且在這城里,即便得手了也很難脫身吧?!?p> “不在城里動手,等他出城?!蓖跞粨u搖頭道:“聽說王大哥他們的義軍已經(jīng)攻占了蜀州,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進軍成都了,齊元振到時定會出城避禍,我們在路上埋伏他。”
“只能如此了。”李宗瑜嘆口氣。
于是三人只好偃旗息鼓,每日細心打探義軍消息,期盼這股外力能打破此時的僵局,不成想這一等,就是兩個月,真的是叫人望眼欲穿。
…
…
“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他們說不定已經(jīng)放松警惕了,要不咱們再試著潛入一次?就算不能得手,嚇唬嚇唬他們也行啊?!崩铊獌汉鋈慌d奮道。
“不可,若再打草驚蛇,恐生不必要的變數(shù),反正已經(jīng)等了這么久,不在乎再多幾日?!蓖跞悔s緊勸道。
“哼,報個仇怎么這么難啊,功夫練好了也不能快意恩仇,跟話本上講的都不一樣?!崩铊獌河行┪?p> “唉,那廝是朝廷命官,總不能按江湖規(guī)矩跟我們單對單,一決生死吧。”李宗瑜頭疼道。
王然心里也不由感嘆,是啊,功夫再高又如何,李二哥何等身手,還不是被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石贊善害的差點家破人亡,李氏兄妹的師父楊重進百夫莫敵,不也被王繼恩那等陰險小人輕而易舉就算計死了,可見權(quán)力才是最鋒利的刀劍,輕輕幾句話,就能殺人不見血。
正在憂心忡忡間,茶坊忽然進來了一個人,王然抬頭見是蘇大牙,趕緊道:“蘇大叔,如何?有消息了么?”
蘇大牙坐下嘆口氣道:“聽說反軍攻下了永康軍,然后兵分兩路,一路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到郫縣,另一路正在攻打溫江,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包圍這成都府了,唉,以后這生意怕是難做咯?!?p> 王然和李氏兄妹聞言心中暗喜,但也不好在面上表露出來,王然寬慰道:“聽說他們只誅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不會加害普通百姓的,世道如此,蘇大叔不必太過心憂。”
蘇大牙苦笑道:“希望如此吧,我去看看你嫂子,你們聊?!闭f罷就進后院去了。
那日王然等人把蘇大牙救回來后,怕錦衣社的人再找他報復(fù),就跟林九娘商量讓蘇家三口人搬過來住,彼此之間好有個照應(yīng),而且王家茶坊位于官府門前,想必錦衣社的人不敢太過明火執(zhí)仗,林九娘和蘇大牙深以為然,因此現(xiàn)在兩家人都住在茶坊后的院子里。
蘇大牙經(jīng)過此事后也看開不少,為了妻女考慮,決定不再非要跟那牙商行會斗個魚死網(wǎng)破,想再找份別的營生,林九娘就說他不如在王家茶坊做掌柜,反正現(xiàn)在茶坊本來就缺人,王大壺又漫不經(jīng)心的,每日把林九娘自己忙得夠嗆,逛脂粉鋪子都沒時間,蘇大牙便同意了。
于是王大壺就退居成東家兼燒水工,每日依舊趴在柜臺上昏昏欲睡,蘇大牙成了蘇大掌柜,每日在茶坊里迎來送往,倒也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