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本上了房脊，看得好遠(yuǎn)，看到在下邊看不到的房頂，看到連片的房子和街道。煙囪的磚有缺茬兒，小紅說是子彈打的，聽人家說，光復(fù)，這一帶發(fā)生了戰(zhàn)斗。曉宇有些緊張，扶著立本的胳膊，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四處看，說有要飛的想法。
小力在下面，說：“小紅，你不聽話我就給他們講你的笑話——那年……”他笑瞇了眼，“那年上姨家，騎馬，可有意思了，”小艾小聲問小麗：“是你家？”小麗說：“不是……是他姨，他親姨?！薄澳銈儾皇怯H的？”
小紅大聲喊：“不許說！”小力笑得有些岔氣，“馬不讓騎，嫌她是女的，男的都讓騎……”
小紅要下來阻止他說，可是下不來，梯子被小力撤了。
小力笑得蹲下，繼續(xù)說：“她還跟人吹，‘我家有三畝地，’”小力笑出眼淚，擦眼睛，“地在哪呢？”小紅喊：“咋沒有，咱家挖了一塊給別人，別人接著挖的，要不每年人家為什么給咱們送豆角？”小力說：“牛都讓你吹死了?！薄盁┤?！快放梯子！”
大家下來。大哥小軍回來了，看了看大家，說：“呦，來的都是客，全憑——真巧，我剛偵查到一個(gè)豁口，你們跟我來?！?p> 他們一行從房子中的胡同過去，繞到三道街的后頭。那有農(nóng)機(jī)修理廠，木材廠，大門收發(fā)室有人。附近還有豆油廠，面粉廠，都是高墻，上面還有鐵絲網(wǎng)，帶刺兒的。順著墻走，在東南墻豁口他們爬進(jìn)去?！斑@院兒是醬菜廠?！痹豪镉幸慌排艍庸拮哟蟾?，到處是案板，連成片在陽光下曬，案板上擺滿了壓切均勻體積如火柴盒的豆腐干兒?！斑@豆腐和咱們吃的不一樣?！毙≤娬f。都曬抽吧了，變硬，有韌勁兒。吃了有點(diǎn)干菜香?！疤赜薪李^兒，這豆腐是特制的?！奔词鼓菢樱捕唷褚粫?，再放陰涼處……自然發(fā)酵，長出毛兒，然后再放罐子里，灑鹽，等一段時(shí)間放出鹽水，再放特制的湯汁，有黑的，有紅的，用它浸泡腌制，上口味，密封，發(fā)酵，儲(chǔ)存起來。濕-干-濕的過程出風(fēng)味，風(fēng)味是人們喜好。留著吧。留著？人們沒想這么多，那么遠(yuǎn)。以后不知是誰的呢。吃，都點(diǎn)頭“嗯好吃?！薄昂贸远喑?。”“這可不好，吃多了不好?！睅讉€(gè)人都拿一些。
“每塊兒都一樣，切得真好哇?！毙》舱f。小力說用尺子，用鋼絲兒，不用刀的。橫一排，豎一排，切成一樣的，留下整齊的，標(biāo)準(zhǔn)的，篩選出去一些邊角。曉宇問那些怎么處理？小紅說給人，內(nèi)部……她想說她媽干過這活，往家?guī)В×ν扑蛔屨f了。
“說不定明天這墻就得堵上，前兩天還沒有這個(gè)豁兒呢?！毙≤娮炖锍灾垢?，說著話，“今天正好，等幾天就不能了?！毙“f：“沒有一點(diǎn)咸淡兒呀。”“當(dāng)然沒味，沒腌制呢。腐乳，就在這做的?！毙←悊枺骸百u店里擺的就是嗎？成壇兒的？”“對(duì)，罐兒裝，直上直下的，裝得多，不碎?！毙》矄枺骸澳羌t色，放的是什么，血嗎？”“不能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睍杂钫f：“你們住這邊真好?！毙≤姏]接話兒，拍拍手，說：“你們自己回去吧?！彼秩ツ膬和媪?。
狗曬太陽，側(cè)臥，耳朵在聽遠(yuǎn)處聲音；小力撥勒它的小東西，它就順從地仰躺，散開腿。小紅說：“它可厲害了，在這一片的狗見了它都低頭?！毙×γ肮窎|西”，小紅笑他，“你擺楞吧，一會(huì)兒惹它激了，咬你。狗原來是狼，你知道不？”
小力說狗：“張嘴我看看，”他掰開狗的嘴，他張開嘴，對(duì)著狗張大，“啊——”狗瞇縫著眼。小艾說：“狗改不了吃屎。”小紅捂嘴：“哎呀，那么惡心?！毙×ν崎_狗，又踢了狗一腳，狗起來夾著尾巴走了。
小力吐口唾沫，“我上廁所從不帶它，不讓它往里進(jìn)，”笑，說：“狗原來是吃肉的呀。”小艾說：“是嗎？我就看它吃骨頭?！睍杂钫f：“沒有肉它就什么都吃了?！?p> 那邊有新鋪的草，曬熱乎了。撲通一屁股坐下，小紅咋忽：“哎呀太好啦，我都不知怎么辦了?！彼惺?，“都來呀?！表樦上?，不夠長，小力找一個(gè)麻袋，鋪上，“酒糟味！換一個(gè)?！?p> “我睡著了?！毙〖t手遮著眼睛。大家都來坐。
孩子們得意呀，認(rèn)識(shí)了更多的玩伴兒。
小力說：“小紅你病了，我們伺候你，你躺著，別動(dòng)?！苯o蓋被，蓋的是衣服，腿也蓋上，鞋也脫嘍，“不用，鞋不脫。”端杯水，要熱的，放糖；去拿毛巾敷額頭，“要熱的，還是涼的？”“不用?！鄙w上，擋陽光。
小力摸小紅額頭：“哎呀，你病得不輕?！毙〖t說：“你才病得不輕，什么病啊——”“好像是重感冒，發(fā)燒。”小艾說：“得的大葉肺炎，”小麗說：“肺結(jié)核，”曉宇說：“闌尾炎！”小力比劃做手術(shù)，“再來一個(gè)，再做一個(gè)男的。”曉宇躺下，“鋸一條腿，”曉宇急忙擺手：“別的，保住，”小力說：“那也顛腳了?！睍杂钫f：“摔了，腦袋砸了，”小凡說：“心臟病吧，”小紅說：“蹬腿兒了！”“啥叫蹬腿兒了？”“就是死了?！毙←愓f：“死了不能說話?！毙“埃骸皠?dòng)了?！绷⒈拘Γ骸安荒軇?dòng)。死人不能動(dòng)?！毙←惛駲C(jī)小紅，小紅夾緊胳膊，小艾格機(jī)曉宇，曉宇不笑。
小紅哎呀呀笑了，使勁笑。人擅于借用強(qiáng)勢(shì)，有地緣優(yōu)勢(shì)?？戳⒈?，干啥呢，立本揪著下巴想問題，“像電影里的……”
仰頭看天，云在飄，“像大飛機(jī)！”“像豬！”“像驢！”云又變形了。天上有云，真是上天造化，給孩子想象的樂趣，給干枯的老人以慰藉。
曉宇問小紅：你們這兒挖了什么寶？小紅說你也知道啦？銀元，一壇子，是地窖的下邊！還有嗎？沒有了，那不成了國庫啦，哈……誰的？不知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