柵欄里的花,往外長,許多是縫里的,帶蔓的長得高,在頂上,纏著高的桿兒,到頂垂下來。夾兒已經(jīng)開裂,蹦出豆兒來。小梅撿地上的,起來摘上面的。小秋在院子里生氣,瞪著眼,小梅不理睬,裝作沒看見。小秋說是她家的。小梅說:在外邊,又沒進(jìn)院兒。小秋說:那也不行。
小梅不走,“我撿地下的?!薄暗舻囊彩俏壹业?,放那,明年還能長呢?!?p> 小萍說,秋天種花籽也不長。
小梅把花籽揚大道上,把衣兜里的都倒廁所糞坑里。
小林回來取撲克,見小秋在罵咧咧,問“咋的啦?”“有人偷咱家的花籽?!薄霸谀哪??”“已經(jīng)走了,——撲克爸不讓往外拿……”小林說:你別說就完了嘛。
小林拿來撲克,小勤和立民小秀小雄在合社和糧店中間的水泥臺上坐下玩,小林站著看。“撲克太軟,”“對付玩?!比宋找皇峙?,有強有弱,可是“隱蔽”的高深莫測,讓打牌詭異多變,勝負(fù)不定。小勤偷看別人的牌,暗的變明牌了。小勤贏得多。立民讓把牌立起來,呵斥小雄:“立直了?!边@樣一來,小勤就贏得少了。小勤搶著洗牌,好牌偷偷放屁股下,小秀笑嘻嘻說咱們換地方,有地方總贏。小勤戴個軍帽,撓后腦勺,塞小牌。立民洗牌,查牌。小勤開始偷牌,偷連牌,偷大牌,變了格局力量,決定性的一張牌決定命運。小秀質(zhì)疑:“怎么又出了?”小雄回過味來:“對啦,大王早出了?!绷⒚竦裳劬?,小勤放下,說:“那你出吧?!毙⌒銌枺骸扒斑叺恼λ悖俊毙∏诓桓吲d了,“就這一回?!毙⌒郯T嘴:“誰信呢?!毙∏谡f:“不信拉倒?!绷⒚衽熳屝⌒劭粗c,小雄洗牌,發(fā)牌。小勤出,“3!”小雄說“5!”放下,不對,“你這不是‘5’嗎?”換一張。一圈,又該小勤出,“3!”小雄扔“5”,小勤說:“拿回去,倆!”補一張“3”,小雄把那個“5”劃勒一邊,不拿回?!澳阆氩幌胪妫俊毙∏诓[眼說,“我出倆3不行嗎?”“你會不會玩?”小雄瞪眼問,倆人僵持。
小五小峰小波小蘑菇來了,問“小明呢?”小勤看他們那架勢是想往回?fù)频?,站起來說:“他走了。你們到我這坐?!卑雅七f過去,趕緊走了。他還要買白紙,是楊英年吩咐的。他買了白紙,還給楊英年買了二兩茶葉揣兜里,是“最好的”——三個大玻璃罐子最里邊的。
玩撲克贏啪嘰,小五贏了一大摞,說想喝汽水。小峰買一瓶。都喝,一瓶沒夠,再來一瓶,都說沒錢,小蘑菇掏了錢。
老司在地里。那塊地種了好幾種作物。秋土豆還得一段時間收,但秧子已經(jīng)開始蔫了。豆角地里,桿子搭的架子上面纏著泛黃的秧子掛著葉子,葉子和豆角一樣稀疏。不像開始精耕細(xì)作,已有一段時間沒經(jīng)管了。老司摘了豆角,一共有小半袋?!跋朐俪?,等明年了?!?p> 老司喊老李和老蘇,“回去吧,沒啥了。”“走,走?!薄白?。”
老李說:“沒勁兒了?!崩纤菊f:“年紀(jì)大了呢,身體零件就不中用了?!崩侠钫f:“要不咋用年輕的呢?!崩咸K說:“從古至今都是這么回事。老的支使不動,原來都平起平坐,還知老底兒。過去說書講,叫趙匡胤杯酒釋兵權(quán)?!?p> 老司看北邊,說:“大煙囪冒煙了,”老蘇說:“冒好幾次了?!崩侠钫f:“老人多呀?!彼咴谇斑?。
走在田里小路,老司揪下一個麥穗,手搓麥穗粒,放牙上咬一咬,硬撅撅,沒漿了?!笆炝恕!崩咸K擤了鼻涕,揪了一把,說喂豬吃不吃,老司說這豬咋吃呀,你看人家老隋能弄到豆餅麥麩子。老蘇說跟人家能比嗎,人有親戚,那親戚多厲害呀。老司不服,說有啥厲害,他比咱們高多少哇,把你放在那,你也能干。老蘇說也是,官越大越好干,小官難干。
村外的大樹,已經(jīng)被鋸倒。那是小光端午節(jié)上的那棵樹,被許多人砍過枝丫。樹干被抹了粑粑,阻止人往上爬,可是粑粑干了,被雨水沖掉了,還有人上。
人們圍著,看鋸倒它的人要怎么整它?!翱粗Ω撸矝]有多長?!比似街磁c往上看是不一樣的。很多人站樹干顫顫地踩,小孩都踩樹頭,那是他們以前夠不到的地方。小光小杰也在人群里。老司喊小光,小光裝聽不見,小杰提示他,小光把小杰的腦袋扳轉(zhuǎn)過來,“別看?!?。
小咬兒出來了,成群地飛舞,成團(tuán)的;一大片升騰,鋪天蓋地。它們平時分散的時候多,聚集的時候,形成一時之狂歡,像情緒化的人群。
老霍在那,老司與他相對而過,沒有停下來,分別發(fā)出聲:“欸?”“嗯?”都是第二聲,人就過去了。人習(xí)慣有方式,比如,自我憋著,然后爆炸;有槍一樣的管道,就會射擊出去,是燃質(zhì),就如煙火。
老李扭身看,問老司:“咋沒說話呢?”老蘇也說:“你們是師兄弟兒,是一年兒進(jìn)廠的吧?”“他哪跟我一年?”老司咬牙,“他……我……恨不得他死……”進(jìn)村路過廁所,是女的一側(cè),老司無意看了里面,立刻轉(zhuǎn)了頭,紅了臉,跟生氣混一起了,臉更紅了。老蘇說:“至于嗎?”“他拿了我一個月工資,一直不還,也不提,跟沒事人兒似的。”老李說:“也可能他手頭緊,等他有了就還了?!薄熬o什么?他一家總出門兒,總出門兒怎么有錢呢?”老蘇說:“忘了吧?給他提個醒兒?!薄皠e人朝他借錢從來不會忘!”“見面得說話,以后還得處呢?!薄拔疫€能第二次上當(dāng)?吃虧上當(dāng)就一回!”“不來往了,錢也沒法要了?!薄安灰?。給他當(dāng)燒紙了。怪我自己,倒霉,認(rèn)識這個人!”老司和老霍倆人“武斗”時是同一派,一伙兒的。一次“戰(zhàn)斗”前,老霍說如果發(fā)生意外讓他照顧自己的孩子,老司答應(yīng)他撫養(yǎng)孩子?!岸嗵澦麤]死,要不,他那破孩子……”老李說:“別生氣,氣壞了身子。”老蘇說:“對,別生氣,和那樣的人生氣不值得。當(dāng)初他和車間一個女的處對象,處了一段,人家不干了。他死纏爛打,人家沒辦法,調(diào)走了?!崩纤菊f:“走了就對啦?!薄澳菑S能跟咱們廠比嗎?”老蘇擤了鼻涕說,“后來這小子沒人敢跟他處了,都說他流氓。最后,跟現(xiàn)在這個成了,是老家的,比他小好幾歲。這人呀本性難改呀?!?p> 合社,老李看到熟人,打招呼。打撲克的小蘑菇打招呼,“下地了,李叔?”別人只管打他們的撲克,催他出牌,小蘑菇看見他爸了,放下牌往回走了。老司到柜臺挑選買東西,選了一把鐮刀。老蘇問:“干什么?”“割草哇。我不跟他拼命,犯不上?!?p> 紙條上說,人有三個本能,一是觀察反應(yīng),警覺,提防危險;二是慵懶,減少消耗;三是抵觸排斥,保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