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傾淚回去的時(shí)候，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
進(jìn)了院子，他才覺出自己的頭昏昏沉沉的，便知自己有些醉了。
“先生？”聽見聲響，青袖迎了出來，見到他扶墻站著。
聽見有人喚他，他微微抬起頭，尋找喚他那人。
天幕已是深藍(lán)，天邊還留下幾處殘存的白色，堪堪照在他身上。秋風(fēng)微涼，吹起了他額前垂下的幾縷發(fā)絲，半睜的雙眸有些迷離。
青袖一時(shí)間怔在了原地。
那一瞬，她將眼前的人認(rèn)作了臺上那人。
“青袖？”半晌，墨傾淚似是認(rèn)出了她。
青袖走上前去，剛一接近，便聞到了酒味兒。
“先生？”又喚了一聲。
伸手扶住他，一陣涼意。她這才發(fā)覺他只著一件單薄長衫。
“先生，披風(fēng)呢？”
“在茶樓……忘記了?！?p> 他將半個(gè)身子的重量壓在青袖身上，不知是天涼的緣故，還是她身上過于溫暖的原因，他下意識的向青袖靠了靠。
青袖察覺了他這個(gè)不明顯的小動作，知道他是醉了，將他扶回了房間。
躺在床上，墨傾淚微皺著眉，像是有些難受。
青袖伸手替他解開衣扣，幫他將外衣脫下來。
“先生，您睡了嗎？”
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yīng)，青袖以為他睡了，俯下身，去拉疊放在里面的被子。
剛碰到被子，余光便看到有一雙眼在看著自己，不由低下頭看過去。
此時(shí)她的身體壓的有些低，又是越過他的身體去拉被子，這一低頭，姿勢便有些曖昧了。
“先生，您沒睡啊?！鼻嘈渚従徶逼鹕?，語氣有些閃躲。
墨傾淚覺得頭有些暈，也無暇顧及太多，迷迷糊糊中聽到青袖的聲音，也不知她說了些什么，干脆閉上眼，不去想了。
青袖見他又閉上眼，等了一會兒，又把被子拉過來給他蓋上。
墨傾淚這一覺睡得長了些，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他坐起來，頭有些疼，望向外面，一片明亮。
睡了這么久？墨傾淚皺了皺眉。
“先生，您醒了。”
墨傾淚側(cè)過頭，看到青袖走了進(jìn)來。
他將蓋在身上的被子往旁邊一掀，起身下了床，走到一旁的窗戶前，伸手打開。
青袖見狀，將手里的粥放在桌上，走到衣架旁拿起一件外衣，走到墨傾淚身旁，披在他身上。
“先生，天冷了，別著涼。”
聽到這話，墨傾淚不由笑了，眼底有些溫柔。
這句話自入秋以來，他不知聽青袖說過多少次了，簡直是把自己當(dāng)成了個(gè)孩子。
想到此，墨傾淚搖了搖頭，走到桌邊，而后坐下。
今日天氣很好，太陽的光線都帶上了些溫暖，不似往日，還不及感知那份暖意，便被涼風(fēng)吹散了去。
端起桌上的粥，喝了幾口，剛好的溫度。
此刻墨傾淚剛剛起床，發(fā)絲還有些凌亂，外衣也只是堪堪披在肩上。里衣在睡著時(shí)被扯開了些，露出鎖骨，很好看，卻也過分突出了。
青袖一低頭，便是這樣一副畫面。她抿了抿唇，無端生出一份心疼。
墨傾淚過于清瘦，明明是個(gè)男子，看上去卻比女子還要瘦弱，但也只是瘦弱，而不是柔弱。
念及此，青袖更是心疼。
在臺上，他一舉一動全然是女子的嬌媚，可褪下那一身戲服，卻無一處，有女子的柔弱。
可那終究是一個(gè)人啊。
臺上臺下，許多伶人活成了一個(gè)人，確切地說，是被臺上的那個(gè)人同化了。很少有人，在臺上，是戲中人；在臺下，是自己。
墨傾淚卻硬生生的將自己撕裂成了兩個(gè)人。臺上臺下，涇渭分明。
青袖閉上了眼，壓住心中翻騰的情緒。
墨傾淚喝著粥，不經(jīng)意抬頭，看到了青袖微閉雙眼的模樣，有些愣了。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心疼。
是嗎？
墨傾淚問自己。
也許吧，可那心疼，是因?yàn)楹稳?？自己嗎?p> 墨傾淚搖了搖頭。
不會，若是為自己，又因何心疼？
他無聲笑了笑，打消了這個(gè)念頭。
放下碗，站起身將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想要出去走走。
“先生。”青袖睜開了眼，眼底是同平日一般無二的平靜，“您要出去？”
墨傾淚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難得今日天氣不錯?！苯裉斓奶鞖猓拇_是好。
墨傾淚走出了房間，發(fā)現(xiàn)青袖也跟了上來，也沒出聲阻止，任由她跟上。
樹葉落得差不多了，最高的樹枝上還粘連著一兩片枯黃，也不知在執(zhí)著些什么，始終不肯落下。
青袖見他一直望著樹上的那幾片枯葉，也抬頭看了看。
“時(shí)候到了，便該落葉歸根了，空掛在枝上，也不過落個(gè)孤零零的下場?！?p> 墨傾淚的聲音有些輕，還帶著一絲傷感。
“并不是所有的落葉，都可以歸根的。”
青袖一聲輕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些落葉，一旦離開了它所在的地方，若離得不妥當(dāng)，便會被風(fēng)帶到不知何地。
“與其落在陌生的土地，寧愿在它本來的位置尋找那一份安全感?！?p> “可那份安全感，要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霜才守得住啊?！蹦珒A淚頓了頓，“更何況，最后的結(jié)果，仍逃不過被替代?！?p> 來年春天，新的嫩葉長出，剩下的殘葉，便逃不開被取代的命運(yùn)。
“就算如此，能多留一刻，也是好的?！?p> 墨傾淚轉(zhuǎn)過身，看向青袖。
他第一次知道，青袖對待生活的看法，竟與他完全相悖。
他怕背叛，怕受傷，便將自己藏起來，不接受任何人的善意；而青袖，卻是可以為了一絲暖意，而執(zhí)著不肯離開。
他們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
這就是，她對自己好的原因？
因?yàn)樽约涸谒裏o助的時(shí)候收留了她，給了她一個(gè)微笑、一處棲身之所，她便這般毫無保留的對自己好嗎？
墨傾淚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什么時(shí)候，自己也能給旁人安全感了？
“青袖。”他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如果當(dāng)初，收留你的人換作旁人，你也會如此對待那人嗎？”
青袖不知他為何會這樣一問，一時(shí)間竟有些無措。
“先生?！彼D了頓，“可是，沒有如果啊?！?p> 墨傾淚聽到這句話，閉上了眼，心里竟有些失落。
“是啊，沒有如果。”
這不是他想聽到的回答。
他們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只是他潛意識里拒絕旁人對他的好，與其等待旁人給他安全感，倒不如自己給自己。
可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他高估自己了。
他也需要安全感。
他希望青袖說她只會對他一人好，他也渴望旁人給他安全感。這么多年，他只是習(xí)慣了拒絕，而不是真的不愿要。
“先生?！?p> 青袖見他失神，喚了他一聲。
墨傾淚回過神，自嘲的笑了笑。
不應(yīng)該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