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息的意識斷斷續(xù)續(xù)。稍有回攏時，總有一粒圓溜溜的藥丸被塞入口中。下意識就著送到嘴邊的溫水咽下后，就會聞到一股甜膩的香氣，隨后再次失去意識。
憑僅有的印象，柳葉息只隱約記得顛簸的馬車，搖晃的船艙，以及剛開始喂藥談不上粗魯卻也不算溫柔的手，到后面都變作了輕柔小心。
如此這般不知過了多久，柳葉息再一次緩緩恢復(fù)知覺時，終于沒有人再往嘴里塞藥丸。
周圍很安靜，只隱隱有雨水淅瀝的聲音。柳葉息虛弱地睜開眼，入目是陌生的房間，床頭僅點了一盞造型優(yōu)美的油燈。分不清是清晨還是傍晚的橙光從撐起的圓窗投進，更顯幽暗寂靜。
忽然有人將門推開，柳葉息一驚，忙又閉上眼。
“嘻嘻，不用再裝了，我知曉你已醒來，快起來吧！”
聽聲音，正是魔女雙胞胎之一。
柳葉息猶豫片刻再次睜開眼，房中燭火已被完全點亮。林卿雨正招呼著下人往桌上擺上飯菜。
撐起身，柳葉息神情平靜坐到床邊。因許久沒開口，嗓音沙啞，話語也斷斷續(xù)續(xù)。
“這里，是哪？應(yīng)當不是，連陽林家吧？”
林卿雨聞言掩嘴輕笑，眉眼彎彎：“沒想到小息竟然還記得連陽林家。嘻嘻，沒錯，這里不是哦~”
“……那這里是？”
“你已大半個月沒有進食了，確定不先喝些水吃點東西再解惑？這些可是為了讓你盡快恢復(fù)元氣，特地準備的藥膳?！?p> 大半個月？！柳葉息眼前一黑，難怪肚子一直咕咕作響！
聞到飄散的食物香氣，柳葉息咽了咽口水，決定順其意思，先吃飽喝足了再談其他。至于對方會不會在飯菜里下藥什么的，柳葉息表示，對方既然大費周章把自己全須全尾地帶到這里，著實沒必要多此一舉。
柳葉息起身，準備上前。誰知一步還沒邁開，腿腳就軟得不像是自己的，重心一個不穩(wěn)，跌坐回床上。
林卿雨見狀忍住笑，走過來將柳葉息扶起：“你許久沒有走動，這都是正常的，恢復(fù)幾日便好?！?p> 喝完溫水滋潤過干啞的嗓子，再看桌上的藥膳，似乎頗具攜意舫廚子的作風(fēng)。菜式很多裝點別致，每樣卻只有一點點。是真的一點點，就一兩口的份量。
“怎么，沒有合胃口的？你不妨都試試？這每份藥膳可都是……精心烹飪的?！绷智溆晷σ馍钸h。
柳葉息看了林卿雨一眼，默不作聲地拿起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的筷子，埋頭將桌上的藥膳席卷了大半。
飯后抹了嘴漱了口，柳葉息坐到一旁軟塌上休息。接過一旁婢女遞來的飄著花瓣的清茶幽幽喝了一口，這才道：“首諾呢？能讓我見她一面嗎？”
林卿雨明顯一滯，眼珠轉(zhuǎn)了一圈，正想開口就聽柳葉息繼續(xù)道。
“怎么，莫非這一桌子的藥膳，都不是她做的？”
林卿雨恍然，睜大了眼睛一眨一眨地，滿是好奇：“你怎知是她？”
雖然柳葉息失去味覺嘗不出滋味，但鼻子沒問題。甚至因為沒了味覺，嗅覺比以前更靈敏。
每樣藥膳中，都參雜著熟悉的香料味，還是當初在芭蕉院時柳葉息隨口說起，首諾暗中記下的。此后首諾所做的膳食，或多或少都有那款香料的味道。
知道此事的人不多，統(tǒng)共也就高橙兒和首諾，外加承雨三人。承雨嫁入太守府便沒了消息。以高橙兒熬粥的廚藝而言，要做出一桌子色香味皆全的藥膳，簡直難比登天。
所以答案顯而易見。
“是首諾不愿見我，還是不能見？”
林卿雨擰著眉，似乎頗有些為難：“呃……嗯……倒不是她不愿也不能見你……只是，近鄉(xiāng)情怯的道理，你應(yīng)當懂得?！?p> 柳葉息看著林卿雨，搖頭：“抱歉，不是很懂。”
“……”林卿雨頓時有些焦躁地撓了撓頭，“今次之舉……嗯，她怕你會埋怨她?！?p> “她是我義妹，更曾救過我一命，我豈會埋怨她？”
林卿雨小心看了柳葉息一眼：“當真不會？”
“我說話向來算……”
話沒說完，房門被大力推開。一身著青色華服的嬌小女子當即沖了進來，如歸巢乳燕般撲進柳葉息懷里。
“姐姐姐姐！我就知道姐姐不會怨我！”
人一進來，柳葉息立馬拉長了臉：“終于不躲門外偷聽了？”
首諾從柳葉息懷里抬起頭：“姐姐怎么知道我在門外……”
柳葉息板著臉瞥了首諾一眼。門上的人影探頭探腦好一陣子了，真當自己眼瞎看不見？
首諾心虛地將目光移向別處，輕咳一聲：“這里沒事了，你們先下去吧！”
一溜圈的婢女立即行了一禮：“是，殿主?！?p> 待婢女一一退下，房中只剩三人后，柳葉息換了個姿勢，饒有興致地挑眉看向首諾。
“殿主？”
首諾沖柳葉息心虛地笑笑，扭頭狠狠瞪了林卿雨一眼。
你怎么還不下去？
難得有人能治得住你，說什么我也不走！
柳葉息不耐煩繼續(xù)看首諾和林卿雨打啞迷，直言道：“所以這里是滄霖殿吧?！?p> 首諾收回視線，猶如霜打茄子般懨懨地將頭埋進柳葉息懷里。
顧以嵐曾說過，首諾是滄霖殿的人，滄霖殿位處澤雨國。而泓一也說過，澤雨國因為常年下雨，是以國人的裝扮都較別處大為不同。
無論是首諾林卿雨還是方才那些婢女，無一不是赤腳穿著木屐。再加上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柳葉息基本可以判定，自己昏迷的這半個月時間，已經(jīng)從芃來國轉(zhuǎn)站到了澤雨國。
見首諾埋在懷中沉默不語，柳葉息轉(zhuǎn)而看向林卿雨。
林卿雨看了首諾一眼，隨即沖柳葉息粲然一笑，甜美如摻毒的蜜糖：“重新認識一下，我是滄霖殿圣女雙姝之一的姐姐林卿雨，血雨腥風(fēng)的雨?！?p> 柳葉息聞言頓了頓：“所以傳聞中滄霖殿生性狡詐神出鬼沒的圣女雙姝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只因外界無人分辨出你二人的區(qū)別，才一直將你們當做一個人？”
林卿雨笑容狡黠：“對呀，一直都是我和小羽兩個人，是你們這些人太笨了，才一直以為我們是一個人！”
柳葉息并不反駁，只問：“所以連陽林家的身份也是假的？”
“我與小羽都姓林，你說連陽林家的身份是真是假？更何況，不多一重身份，又如何與阿瑤和小阿息相識？”林卿雨眼波流轉(zhuǎn)，輕言笑語。
柳葉息看回方才起便一直默不作聲的首諾：“那么滄霖殿殿主，是否也應(yīng)該與我說些什么？”
首諾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柳葉息等了片刻，板起了臉：“既然殿主不愿與我多言，那就請回吧。”說著，柳葉息假意起身。
果不其然，隨即就被首諾一把抱緊：“姐姐別走！”
柳葉息挑眉。一旁的林卿雨面色不變，內(nèi)里早已笑開了花。真是當局者迷，以柳葉息如今的狀態(tài)，站著都吃力，又還能走哪去？
靜默片刻，首諾直起身：“姐姐想知道些什么？”
柳葉息這才仔細將首諾上下打量一番：“那日你受傷頗重，如今可有好些？”
正自忐忑的首諾聞言，頓時笑彎了眉眼甜滋滋地挽起柳葉息手臂，將頭靠到肩膀：“不過是些皮外傷，都好了！”
柳葉息皺眉將首諾從肩頭拉起：“這么快就好了？可有騙我？”當日可是傷得整個前面的衣衫都染紅了。
“沒有沒有！”首諾見柳葉息仍就不信，雙手將自己衣襟一扒，“姐姐若是不信，不妨自己看看？”
柳葉息下意識看了一眼，鵝黃的肚兜襯得首諾的肌膚白皙如雪。其上除一道道凌亂的大小不一的粉色痕跡外，最惹眼的是左面鎖骨下，一處周圍肌膚猶如燙傷般緊縮成團的三個指甲蓋大小的傷痕。
“這是？”
首諾將衣襟合攏理了理：“陳年舊疤，姐姐不必在意?！?p> 柳葉息眼見首諾的傷勢果然近乎痊愈，心中大石落下。遂牽起嘴角似笑非笑打趣道：“也是，如今你貴為滄霖殿殿主，自然不需要我擔憂在意?！?p> 首諾不滿地噘嘴：“姐姐這是什么話？不論是我是何身份，姐姐永遠都是我的姐姐！”
柳葉息忽然想到：“首諾不是你真名吧？”
首諾繼續(xù)挽起柳葉息的手臂，將頭靠了過去：“姐姐繼續(xù)喚我首諾不好么？不論我姓甚名誰，我也依然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