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大雨滂沱。
距離天下第二雄城“白罱”,一千八百里外的紫云峰,道門林立。
這場大雨已經(jīng)壓在這片連綿數(shù)百里的峰群,足足六日六夜,下的天氣驟冷,道士們都換上了冬日才穿的道袍。
這片峰群中,有條山林環(huán)抱的羊腸古道,名曰“長緣”,是去往那座帝城,又不愿饒遠(yuǎn)路去揚(yáng)戽州之人的必經(jīng)之路。
長緣古道穿入紫竹林深處,有一條小河橫亙在中央,因為這幾日大雨,河水暴漲,已將平日行人經(jīng)過的獨(dú)木橋給徹底淹沒。
此時,雨依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小河的兩岸,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站了七八個人,因為沒有青壯,只是些婦人,老人與孩子,所以對于過河一籌莫展。
這時,竹林中忽然走出一個光頭小和尚,穿白袍披袈裟,與平日所見的黃衣和尚,在打扮上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有些怪異。
小和尚就這樣無遮無掩的出現(xiàn)在雨中。
小和尚個子并不算高,長得有些呆頭呆腦,他走到近處,沖眾人單手施佛禮,呼佛號,“阿彌陀佛?!?p> 對于突然冒出來的小和尚,這些人直接無視,有一兩個人甚至有些敵視。這很好解釋,佛道不同路,在這里的百姓,多多少少都會受到道門的影響,信道不信佛。
小和尚笑容和煦,不顧眾人目光中的敵視,又說道:“各位施主,若是要過河,小僧愿意幫忙。”
站在岸旁徘徊最久的一個駝背老者,吹胡子瞪眼道:“誰要你一個穿得不倫不類的禿驢幫忙,不過河又不會死?!?p> 老者身旁一個撐著油紙傘,穿得花里胡哨,胭脂水粉涂的滿臉都是,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面貌的年輕婦人道:“我可是聽道門的神仙說了,這些和尚啊,整日講的佛法,渡人之類,都是些騙人的把戲?!?p> 小和尚笑臉依舊,撓了撓頭。
小河的對岸,一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手中牽著一個五六歲大小姑娘的婦人,想了想,開口幫忙解圍道:“小師傅,紫云峰附近的百姓信道不信佛,我看你還是走吧,免得一會兒有從這兒經(jīng)過的道長,見到你一個和尚居然來到紫云峰,恐會引起無謂的爭執(zhí)?!?p> 小和尚沖這名婦人善意一笑,他的眼睛在那小女孩蒼白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后什么也沒說,徑直走到岸邊,下水過河。
這時,岸上幾人驚訝的發(fā)現(xiàn),那和尚踩在水中,河水沒過膝蓋,走的始終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似乎就是踩在他們經(jīng)常走的獨(dú)木橋上。
然而,即便有和尚在前探路,兩岸觀望之人,也不敢貿(mào)然跟上去。因為這條小河足有兩三丈寬,流水湍急,再加上近幾日的河水暴漲,種種原因,對于老弱婦孺來說都是極為致命,讓人膽怯的。
小和尚很快走到了河對岸,他來到那婦人身旁,再次施佛禮,呼了聲佛號后,說道:“施主,小僧還是帶你與這位小施主先行過河,小施主病了,在這里耽擱不得?!?p> 婦人臉露訝異之色,她其實有些意動,但當(dāng)她看到周圍人看向她母女二人不善的目光時,還是無奈搖了搖頭,“不了,謝謝小師傅,萍兒不礙事的。”
在婦人身旁,臉色蒼白的小姑娘,抬頭看著小和尚,問道:“小和尚,下這么大雨,你不冷嗎?”
說話的時候,小女孩還縮了縮脖子,身體不由自主抖動了兩下。
小和尚笑意溫暖,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隨后,出現(xiàn)了一幕讓眾人猝不及防的畫面,那小和尚忽然蹲下身,抱起小姑娘就往河里跑。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那婦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張嘴喊道:“小師……”
可話到一半,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快兩個時辰,平日里那些道長仙人,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她閨女已經(jīng)病的很嚴(yán)重,再不去城中瞧病,她都怕閨女生出個意外。
下入水中的小和尚就慢了下來,走的不疾不徐。被小和尚抱在懷里的小姑娘,這時也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不過她也沒覺得怕,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又重復(fù)問了句,“你不冷嗎?”
“不冷?!毙『蜕械皖^看著小姑娘道。
小姑娘覺得這小和尚的氣味很好聞,下意識向小和尚懷里蜷縮,嘴上道:“萍兒好冷?!?p> 小和尚點(diǎn)頭道:“小僧知道。”
小姑娘抬著小手在小和尚光溜溜的頭頂摸了摸,笑臉燦爛,“這里的道門仙人不喜歡你們這些和尚,你就不怕他們打你?!?p> 小和尚搖頭道:“不怕,打架我很厲害的?!?p> 小姑娘吸了吸鼻涕,“萍兒才不信。”
小和尚較勁道:“真的,以前輸給過師傅,現(xiàn)在連師傅都打不過我了?!?p> 小姑娘又摸了摸小和尚的腦袋,一副大人不與小孩子爭辯的模樣。
小和尚依然笑臉和煦。
無人知道的是,小和尚腳下所踩并無實物,乃是湍急流淌的河水。也無人注意到,那雨水根本未沾小和尚身。
小和尚踩水過河,雨水不沾身。
這時,長緣古道遠(yuǎn)處又行來七名騎馬之人,除中間一人身披蓑衣,頭戴斗笠外,其余六人身上皆無任何遮擋暴雨的衣物。
這七人正是從高塘出發(fā),經(jīng)過月余時間,趕至此處的秦恒一行。
秦恒看到河中一幕,他不解道:“這小和尚所穿僧袍配之袈裟,我怎么從未見過有和尚如此穿?”
那五名閣老中的一名長髯白眉,名叫官揚(yáng)的老者,對秦恒解釋道:“老夫曾經(jīng)去過東方佛國游歷,見過如此穿法?!?p> 官揚(yáng)面露詫異之色,“不過,能配如此穿法之人,皆為那六大鎮(zhèn)國寺的護(hù)寺法僧,地位極高,而且必須修成佛門金剛怒目,相當(dāng)于我等言之的化境修為。但是,老夫觀這個小和尚的年齡絕不會超過二十歲,能是那佛門的護(hù)寺法僧,擁有金剛怒目?”
官揚(yáng)說出此話,連自己都不信。
秦恒來了幾分興趣,他看向左右?guī)兹?,笑道:“是與不是,幾位前輩一試便知。膽敢孤身一人來到道門林立的紫云峰,幾位前輩不覺得這小和尚很有意思。”
隨之,秦恒一揚(yáng)馬鞭,快奔而去。
余下幾人相視一笑,也跟了上去。
最后只有萬樓落在原地,他有些自嘲笑道:“什么時候,這座江湖,化境都成大白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