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眾人聞言都不禁一愣。大家之前早已經(jīng)知道,李世卿和張波親如手足,此時他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令人不解。
李世卿輕嘆口氣,耐心解釋:“目前,吳凌老賊已經(jīng)回到東都,親自主持大局。他熟悉明鑒司,而且老謀深算、詭計多端。對上他,咱們誰都沒有必勝的把握?!?p> 他頓了頓,接著道:“就比如說今晚吧,他肯定早就察覺到我躲在聽雨軒的梁上,可是偏偏能沉住氣,故意說什么知道了咱們的秘密據(jù)點,還要等大人物來了再一網(wǎng)打盡。迫使我在情急之下方寸大亂,險些成為引狼入室的傻瓜。如果吳凌故意用張波當作誘餌,引明鑒司出手相救,恐怕一不小心便會跳進他的陷阱之中。況且,張波的妻子蕊姬身份難測,又懷有身孕,他是否能夠配合咱們獨自離開,我實在難以判斷。”
喬盛春擔憂道:“如果拖久了,張大人會不會有危險?”
“我估計應該不會,”李世卿像是在自我安慰似的,說:“吳老賊還想從他身上得到很多重要的信息,一時半會兒不太可能痛下殺手。只要張波確信自己身上還有可利用的價值,這小子就一定會善加把握,運用這些籌碼與吳凌周旋。所以,看似處境兇險,但是生機也暗藏其中。而且,只有吳凌以為明鑒司已經(jīng)放棄張波,全部遠走高飛了,才會放松警惕,給咱們可趁之機?!?p> 周興等人連連點頭,同意他的判斷。
眼見基本說服了明鑒司的官員,李世卿隨即拋出另一個問題:“不瞞你們說,我現(xiàn)在最擔心的問題,并不是哪一個人的安危,而是整個大唐的國運。”
大家知道他是指何光華與突厥人聯(lián)盟的事情,也都不由得憂慮起來。
周興不禁嘆道:“現(xiàn)在突厥攻打蕭關,何光華兵逼潼關,帝都原本占據(jù)四塞之地,傲睨天下、固若金湯,如今卻反而像是被困在牢籠之中,腹背受敵。唉——”
王海也滿臉愁容,問李世卿:“大人,敵人實力強大,雙方如果聯(lián)手勾結(jié),我們該如何是好呢?”
“我想的正是這件事?!崩钍狼涑了嫉溃骸八?,我打算攪黃了他們的計劃。就算不能完全成功,至少也要拖慢敵人的步伐?!?p> “怎么攪黃?”大家好奇詢問。
李世卿淡淡道:“殺掉突厥的談判使者——坦利親王!”
油紙傘下,吳凌默默注視著地上那具冰冷的尸體,心卻在不住的往下沉。
他曾在西域隱跡多年,期間數(shù)次往來突厥汗國,為攪動天下的亂局奔波謀劃。所以,對于突厥的實力根底和精英人物,吳凌都有著比較清楚的了解。
眼前這名慘死的突厥武士,名叫達倫,位列鐵血十三鷹第五位,與排行第九的古爾特是師兄弟,皆出身于大草原第一高手——“武圣”貝希的門下。
達倫武藝高強,尤擅輕功追蹤之術。盡管不是老師貝希最得意的弟子,但也絕對稱得上是頂尖水準。
所以,當吳凌準備返回東都,全力對付前來營救太子的徐成淼時,特意向坦利親王借調(diào)了達倫二人,作為強力臂助。
然而就在今晚,達倫和師弟古爾特聯(lián)袂出動,居然都無法穩(wěn)勝那個神秘的高手,反而落個一橫死一失蹤的結(jié)局,怎么能不叫吳凌暗暗心驚。
“難道是我算漏什么了嗎?”吳凌喃喃自語著,大腦卻在飛速盤旋。
在他的印象中,整個北衙明鑒司里面,包括徐成淼在內(nèi),都沒有誰能具備如此驚世駭俗的本領。
再反觀前日搶奪太子的一系列行動,處處透露出一種戰(zhàn)場上詭譎強悍的意味,完全不似徐成淼一貫的暗探風格。
莫非背后的主事者另有其人?而那個人就是今晚藏身聽雨軒的探子?
想到這里,吳凌不禁有些懊悔。早知道還不如當場派兵圍殺他,都怪自己貪心,意圖詐出明鑒司的大魚,結(jié)果鬧到如今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境地。
而這把米,蝕得太過麻煩。折損了坦利親王手下兩員大將,回去該怎么交代呢?
吳凌感覺自己的頭有些痛,而且是越來越痛。
這時候,蒯印快步走來,稟報道:“先生,方圓三四里的范圍都搜遍了,沒有發(fā)現(xiàn)古爾特的蹤跡?!?p> 吳凌泄氣的冷哼一聲,問蒯?。骸澳憧纯矗瑥倪_倫傷口的位置和創(chuàng)面,能判斷出來對方的武功路數(shù)嗎?”
蒯印微微一愣,心中暗道:師傅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出身明鑒司,對于這種事情并不在行呀?反而他才是個中高手,為何反倒問起我來啦?
想歸想,蒯印還是趕緊走到尸體跟前,仔細觀察半天,然后謹慎的說道:“嗯,從創(chuàng)面上看,對方所使的兵器極為鋒利,應該是柄長刃寶刀。內(nèi)力同樣也是非常強勁,不僅傷透肌理,而且還震碎了臟腑?!?p> 吳凌點點頭,表示同意:“還有呢?”
蒯印又想了想,稍顯疑惑的說:“嗯,還有一點很奇怪。達倫身體的其他部位,沒有任何傷勢,只有胸口集中了七處刀傷,看上去很怪異?!?p> 吳凌本來是因為自己心情煩亂,才沒話找話的消遣蒯印,可是現(xiàn)在聽他這么一說,也不禁勾起興趣,說道:“嗯,有點意思。你想想看,這又說明什么問題呢?”
蒯印張張口,沒有說話,兀自皺眉搖頭。
“想到什么了?”吳凌追問道。
蒯印回答:“弟子本來想說,達倫會不會是被綁起來殺掉的,但是又立即推翻了。四周到處都是激烈打斗的痕跡,很顯然被綁的推測并不合理……先生,請恕弟子愚鈍,還請您指點迷津?!?p> 吳凌又仔細看看尸體,右手還略微比劃了幾下,接著道:“哼,說起來倒也簡單。這種怪異的現(xiàn)象,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快!”
“快?”
“是的,快,快刀?!眳橇柚钢鴤谡f:“你仔細看,這七處刀傷,其實都是前后相連的動作所造成的?!?p> 蒯印聞言,也學著吳凌剛才的樣子,用手比劃一番,驚道:“確實如此!我的天,這幾個招式并沒有什么精妙之處,可是竟然能夠連續(xù)傷在同一個區(qū)域,簡直就像是達倫直挺挺站著任由對方劈砍似的。竟然能夠如此之快?!”
吳凌嘴角邊露出一絲冷笑,眉宇間卻滿是憂慮神色:“天下間的用刀大家,各有特色,其中以快著稱的,無非三位。當年稱霸西蜀武林,號稱‘刀魔’的嚴仲;江南上官世家的家主上官云宵;還有一位……”
“安西大都護關星辰!”蒯印接口道。
吳凌點點頭,繼續(xù)道:“刀魔嚴仲為禍一方,早在十年前,便被少林寺的伏魔狂僧慧顛給收拾了。上官云霄生性淡泊,不到四十歲的年紀,便宣布退出江湖,安心主持家業(yè),鮮有出來走動。而關星辰,也已經(jīng)命喪藏軍谷。真沒想到,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快刀手?!?p> 蒯印思索片刻:“先生,您說會不會是那三位的后輩弟子呢?”
“非常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關星辰的徒弟?!眳橇鑶栘嵊。骸澳懵犝f過冷月快刀嗎?”
蒯印頭回聽說,茫然的搖搖頭。
“那么伯克男爵李世卿,總該聽說過吧?!?p> “那自然聽說過,”蒯印笑道:“朝廷不是還頒發(fā)過通緝令,懸賞追殺他嘛。怎么,難道李世卿是關星辰的徒弟?”
吳凌輕嘆一下:“是啊,這件事我也是后來刻意查探才知曉的。當初在西域時,我曾經(jīng)與李世卿有過一面之緣,還親眼目睹他馬踏連營的精彩表演。從那時起,我便暗中留意這個年輕人,對其做過專門調(diào)查。你知道嗎?他不僅是關星辰唯一承認的弟子,還是張波胡飛的好兄弟?!?p> “哦?竟有此事?”蒯印驚訝道:“這個情況,以前完全沒有掌握呀?!?p> 吳凌淡然一笑:“完全沒有掌握,是因為李世卿一直遠在西域軍中,又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校尉軍官,所以,任誰都不會把他,跟年輕有為的神策軍掌令官和武威軍先鋒大將聯(lián)系在一起,更不要說軍方柱石——關大都護?!?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可是,龍潛九淵,風云際會便一飛沖天。西域大亂,給了關星辰這個得意門生施展抱負的舞臺。短短數(shù)年時間,一座庫風孤城,竟然被他經(jīng)營的威震塞外,最后連阿史那默辛可汗都不能不重視幾分。”
蒯印感慨道:“唉,都說時勢造英雄,李世卿這也是趕上時機了。不過,先生為何要提起他呢?此時,他不是應該正躲在西域逍遙快活嗎?”
“不瞞你說,直覺告訴老夫,李世卿很可能就是殺死達倫的那個神秘刀手?!眳橇枘抗饩季嫉恼f道:“當初我見到他時,雖然從未交過手,但是我仍然能清楚的感受到,李世卿的武功戰(zhàn)力,遠在我和徐成淼之上。而且,他走的正是快刀的路子。再加上他和徐成淼之間的關系,和張波之間的關系,以及當前西北大亂的局面,所以,很有可能是李世卿秘密返回中原,并直接主導了明鑒司在東都的行動?!?p> 吳凌這個異想天開的大膽推測,著實令蒯印有些難以接受。但是,礙于老師的顏面,他也不敢質(zhì)疑反駁,只能順著意思往下問:“如果是這樣,那么對方接下來會怎么做呢?”
“如果是徐成淼在這里主事,我會說,對方一定會緊緊盯著張波,不管千難萬險也要將人救走?!眳橇枰贿吽妓鳎贿呎f:“可如果是李世卿的話,我猜他多半會把目光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p> 蒯印心想,老師估計是氣糊涂了,越說越玄乎。且不說料敵的基礎,不能建立在對方是指揮官是李世卿這個荒唐假設上,即便就算是,也沒道理說他把目光轉(zhuǎn)移呀。以李世卿與張波的關系而言,這不是自相矛盾嘛。
吳凌仿佛看出了蒯印心中的疑惑,解釋道:“徐成淼此人,果敢狠辣、心志剛硬,統(tǒng)帶北衙明鑒司確實能勝任其職。但是,他的弱點也很明顯。這個人太過冷酷專注,以至于眼界難以完全放開,處置單一事情的時候,問題還不大,可是要掌控全局時,便少了應有的氣度和智慧。所以我會下如此判斷,他要救人,就必定會救到底?!?p> “那么李世卿呢?”
“李世卿則不太一樣。”吳凌回想起當初攻打庫風時的情景,不禁搖搖頭:“從他在西域的行事風格上看,能隱忍、善謀略、膽子大,指揮作戰(zhàn)如同天馬行空,每每出人意料,很難琢磨。這種人處事,往往習慣于從大處著眼,在小處落筆,不會與對手糾結(jié)眼前得失。所以我覺得,他不會再全力營救張波,而是將另有所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