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之日,屈指可數(shù)。
三十年前,當(dāng)殷寒奄奄一息,仍舊掙扎著站起來,跪拜于青隱寺殿前,向師尊屈膝,三聲叩頭,兩行清淚,已隔斷師徒之情,從此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原來,殷寒乃是青隱寺師尊的大徒弟,與其他被師尊選入青隱寺之人有所不同,皆因他自幼便生活在青隱寺之中。每每有好奇之人問之,師尊便淡然一笑,直言殷寒是他在雪地里拾得的孤兒。
年幼之際的殷寒,生得清秀乖巧,性子活潑好學(xué)。終日沉浸在修行之地,耳熏目染,很早便顯出修行之天賦,似乎是為修行而生。整日研讀各種秘籍,苦學(xué)修行之術(shù)。無論嚴(yán)寒酷暑,皆擋不住他對修行的狂熱之情,已到了廢寢忘食之地步。
師尊雖常常訓(xùn)誡他,要以身體為重,不可太過癡迷其中,若無好的身體素質(zhì),怎能承受這一生的漫漫修行之路。殷寒聽之,甚是乖覺,咧嘴一笑,連連說是,可一轉(zhuǎn)身,見了秘籍就脫不得身。
師尊雖嘴上批得甚重,但對殷寒這般好學(xué)之境也甚是得意。畢竟縱觀寺內(nèi)弟子,還未有一人擁有此般癡迷境界,連他也自嘆不如。
殷寒半歲開口言,兩歲識得天下字,三歲打坐凝氣息,四歲閱遍寺內(nèi)書,五歲筋脈通雪山,六歲入得黑門之境,半年修得利劍術(shù),七歲已達(dá)意劍境。這般神速成長,著實(shí)讓師尊驚喜若狂,便日日將其帶在身邊,口口相傳,悉心指點(diǎn),將其當(dāng)作接班人培養(yǎng)。
而殷寒也不負(fù)師尊期望,于八歲那年便入了灰虛之境,修得神劍之術(shù),能幻葉為劍。至九歲那年已入了白幽之境,修得了飛劍之術(shù),能御劍而行。離那空玄之境,無劍之術(shù)已是半步之遙。若是修得無劍之術(shù),乃可封為劍神之位。
殷寒以九年之日,學(xué)完他人半生之所學(xué)。這般修行奇才,引得寺內(nèi)之高人議論紛紛。有人建議,如此奇才,應(yīng)當(dāng)放慢腳步,不可縱其癡欲,一意孤行。畢竟他還年幼,心性還未定,若是稍有不慎便可走火入魔。
師尊對于此番言論,也曾深思熟慮過??伤灰娨蠛前闱趯W(xué)苦練,又不忍心暫停其修行之路。經(jīng)歷一番左思右想之后,師尊還是為了顧其大局,讓他閉關(guān)自修,待他心性成熟之際,再去修得其它秘術(shù)。
殷寒心里皆是萬千個不情愿,絕食半月,折騰得師尊淚眼汪汪。念及師尊苦苦教導(dǎo),也著實(shí)坳不過師尊之言。他便含淚答應(yīng),入了青隱山之巔的面壁崖,在那里閉關(guān)靜修。
面壁崖四面皆是萬丈深淵。只有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通往青隱寺后院。只是那后院之門被把守得甚是嚴(yán)密,殷寒幾次夜間尋去,皆是失望而歸。
這般毫無退路之際,殷寒只得靜下心來,日日打坐于崖壁之下??柿孙嬔卤谥?,餓了摘野果充饑。一段時日下來,他也就習(xí)慣了此處的寧靜和安逸。
除了練功之外,在漫長的夜色之中,殷寒便琢磨那夜空之上的星宿之位置,變化無窮,看似無序卻規(guī)密嚴(yán)整,竟悟出了別具一格之修行之道。
這番悟性,著實(shí)了得。
一旦有了新鮮之事,殷寒便甚是歡喜。在那面壁崖前沒日沒夜地勤學(xué)苦練。一年之后,他竟入了空玄之境,修得無劍之術(shù)。
一日深夜,殷寒望月起舞,興致頗高之時,便想趁著夜深無人之際,試試這無劍之術(shù)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思及此,殷寒便打坐于崖壁前,凝神入境,匯氣于丹田。待他閉眼之際,瞟了一眼夜空上的星辰之位,一個奇異的念頭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若是能將這無劍之術(shù)按星辰之位施展出來,會有何奇效。
思及此,便速速為之。
待殷寒一番細(xì)細(xì)思慮之后,便開始運(yùn)氣而行。片刻之后,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將他漂浮而起,懸置于夜空之中。他仰望浩瀚蒼穹,俯身山川湖泊,連青隱峰都如此渺小,頓覺有傲視天下之感。
殷寒甚是享受這般無拘無束之狀態(tài)。隨即,他閉上雙眼,那張甚是嬌嫩的臉頰上稚氣未脫,微泛紅暈,看得出他著實(shí)很激動。而后,隨著無劍之術(shù)的一招一式在眼前劃過,他便揮袖而出。
霎那間,一把把泛著寒光的利劍,騰空而起。而天際之巔的星辰之位在急速變化。
只是,尚處于幼年之際的殷寒,并未警覺有甚異常之處。他著實(shí)低估了空玄之境的威力。那些幻出的利劍,在空中盤旋一圈之后,便被星辰之力吸入至蒼穹之巔,然后帶著陣陣強(qiáng)勁之風(fēng),以急快之速往下墜入。
砰!砰!砰!
一聲聲巨響從天而降,將青隱廟上空的結(jié)界劃撥,直擊廟內(nèi)樓閣。頓時,廟宇之內(nèi),煙火四起,慘叫連連。
殷寒見狀,大驚失色。著實(shí)不敢相信這無劍之術(shù)竟這般厲害。他欲想收手之際,卻發(fā)覺身體已被那天際之力禁錮在空中,無法動彈,毫無退路。
眼看著一只只利劍沖破云層,燃起烈火,沖向青隱山,直擊青隱寺。殷寒嚇得臉色如土,急紅雙眼,膽顫心驚。
這番突然襲擊,著實(shí)將廟宇之內(nèi)的修行之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紛紛持劍而出,仰望夜空。望著一只只帶著火團(tuán)的利劍從天而降,皆以為是何方妖魔來襲。
師尊被驚醒之后,攜同眾弟子來至大殿跟前。待他飛身躍至空中,才發(fā)現(xiàn)作惡之人竟是殷寒。見殷寒正借助星際之力,施展無劍之術(shù)。他頓時勃然大怒,揮出長袖,畫出一方閃電,直擊殷寒。
殷寒驚恐地望著師尊,欲張口言語,卻是不得動彈。眼睜睜看著那閃耀著火花的閃電從天而降,直擊后背。
何其疼痛,無法言說!
殷寒雖用盡體內(nèi)之力去抵御這方閃電的殺傷力,卻還是傷得甚重。后背起火,直擊雪山,燒得痛徹心扉,他這般年幼的身軀那能承受如此殘酷的重罰。
師尊見殷寒還未收手,仍舊立于空中,甚是惱怒。竟連閃電都劈不下他,這般入魔之態(tài),著實(shí)可怕。若是他將天火引入青隱寺,傷及世間修行之人,定會將世間陷入一場浩劫之中。
思及此,師尊又揮出長袖,畫出一條金色的絲線,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殷寒罩在其中。這網(wǎng)著實(shí)神奇,一則隔離了天際之力,二則將他囚入其中,帶至大殿之上。,
殷寒落地之后,囚籠幻成一條金色的線,消失于天際。
望著燒得焦黑的殷寒,仍舊仰著臉,瞪著紅眼,恨恨地望著眾人。師尊便知他心魔甚重,已然走火入魔,甚是痛心地厲聲咆哮道:“孽畜!你可知罪?”
殷寒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仍舊仰著臉。那張?jiān)景尊哪橆a已被濃煙熏黑,衣衫燒盡,后背鮮血直流。他艱難地挪動著身子,兩行清淚劃過臉頰,欲靠近師尊,望師尊能伸出援助之手。
此時,眾人見殷寒竟不知悔過,還想依附師尊的威嚴(yán),便毫不留情地嚷道。
“什么奇才,原來竟是個魔頭種子,趁他羽翼還未豐滿之際,須將其滅之,不然恐將那邪魔之力染于此地!”
“師尊,殷寒已走火入魔,這般引得天降異火,直破了青隱寺的結(jié)界,若是將此火引入世間,那將是血流成河,生靈涂炭啦!還請師尊了結(jié)其性命,已結(jié)后顧之憂!”
“殺了他!師尊!殺了他!”
“念他還年幼,誤入歧途!是否該給他一個回過的機(jī)會……”
“機(jī)會!這般魔頭怎能留在青隱寺內(nèi),青隱寺乃是世間正道修行之處,能入此的修行之人,皆是世間難得的人才。若是將他留在此地,導(dǎo)致人心不穩(wěn)??!青隱寺之名節(jié)如何保得清白!”
“對!不殺之,也得逐之!”
師尊拂面,陷入兩難之境地。
殷寒的眼神甚是絕望,欲言又止。他望著昔日里笑臉相迎之人,此時,皆變成催命之徒,甚是哀傷。待眾人將他的生死至于言語之際,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面向師尊而立。
撲通一聲!
殷寒席地而跪!無數(shù)的鮮血從他的后背流出,灑落在甚是潔白的石階之上。
一跪天地,二跪父母,三跪師尊。
接著又是三聲叩頭之響!
隨后,殷寒緊閉雙眼,拖著承重的步伐,轉(zhuǎn)身走向那大殿之外,縱身躍下。
一串長長的血印從殷寒下跪之處延至崖邊,甚是醒目。
望著殷寒那瘦弱的身影緩步走向崖邊,師尊的內(nèi)心極其糾結(jié)。他凝眉沉思片刻后,那揚(yáng)起的袖口,又緩緩地放下。而其余的修行之人則一副驚訝之狀,見殷寒飛身躍下,便快步?jīng)_上去,圍著崖邊交頭接耳。不多時,便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快步而去。
師尊立于崖邊,直至暮曉之際。他拂袖擦了擦臉頰之淚,便疾步回至閣樓之內(nèi),將殷寒的衣衫悉數(shù)包好,帶至崖谷之下。
不多時,師尊便在一棵樹梢之上尋到了奄奄一息的殷寒。他將殷寒從樹上救下,帶至溪水邊,替殷寒清洗身子,抹上膏藥。又尋得一處溫暖之地,替殷寒換上衣衫。
溪水悠悠,風(fēng)聲瀟瀟。
和熙的陽光從稀疏的枝葉間飄落,灑在師尊的懷里,映在殷寒白皙的臉頰之上。
師尊懷抱殷寒半日之后,便替他療傷去驚。直至天色漸暗之時,才拂起長袖,甩出一條金色絲線,在空中幻出一只大鳥。
隨后,師尊便將沉睡的殷寒至于大鳥背上,眼含淚水,哽咽著說道:“兒??!為父將你的修行盡數(shù)滅之,愿你在浩浩世間做一個平凡之人。為父著實(shí)對不住你和你娘親,此乃為父在世間的孽緣!但愿你娘親在天之靈能原諒為父所做的一切!今日一別,此生再難相見!”說完,忍痛揮手,大鳥展翅而飛。
片刻間,大鳥帶著殷寒便消失于天際之間。
……
那大鳥乃是師尊用修行之術(shù)幻化而成,有時日之限。待它帶著殷寒飛至一片荒蠻之地后,便漸漸失去幻術(shù),消失于空。而殷寒則從半空中摔下,落于雪地之上。
撲通一聲,殷寒被摔醒。望著這片茫茫雪地,他不知身在何處。既還活著,就得走出一條活路來。
殷寒在雪地中奔波了數(shù)日,還未找到出路。最終,還是倒在一片密林之中。
待殷寒醒來之后,他已被老巫神帶回了巫族。
……
回憶甚遠(yuǎn),讓殷寒心緒難平,頭痛欲裂。若他未被逐出師門,怎能流浪于巫族,若是未搶巫族之位,怎會入魔成這般人鬼不一的模樣。
又是三針補(bǔ)氣之針,針針入心,痛到快要窒息之時,殷寒牙齒咬得咯吱響,僵直的挺在玉床之上。他的十指已滲出鮮血,將白玉床染得通紅。他將所有的苦難和痛苦全都?xì)w結(jié)在青隱寺,瞪著血紅的眼睛,暗自發(fā)誓:既然死不了,就得尋出一條活路來。若能出了野孤島,定要血洗青隱寺。
此時,陌易已是汗流浹背,額前的汗珠顫巍巍的掛在眉頭之上。他微閉雙眼,不時又睜開。隨即,他將銀針收起,又打開一些秘制藥罐,將膏藥敷在殷寒臉上。待一切都妥當(dāng)之后,又從藥匣子拿出一卷冰蠶絲,將殷寒的面頰和脖子包裹住。
“甚好!三日之后便能恢復(fù)如初!”陌易欲轉(zhuǎn)身,卻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守在門口的樹精慌忙上前扶住他,帶他回房休息。
“多謝陌大夫!”殷寒甚是無力地言道。
三日之后的清晨,待殷寒醒來之際,便迫不及待地將冰蠶絲揭下,一張年輕又清秀的臉頰出現(xiàn)在銅鏡之中。
還未待殷寒的嘴角裂開之際,一聲巨響從閣樓內(nèi)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