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滾,像一片巨大的幕布將晴空遮擋得嚴實合縫.
按理說,此刻,巫族的天色應(yīng)是晌午時分,只是這片從極北之地蔓延而來的黑夜著實詭異,有著吞天噬地之本領(lǐng),眼看著世間三分之二的天地都被其占據(jù),著實讓世間的一切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劇變。
而巫族位于黑水河之濱,是離北極荒蕪最近的一個有人類居住的地方,以至于很難逃離這場世間的浩劫。如今,白日在短短數(shù)年時間便只剩下2個時辰,這般神速的變化著實讓巫族人恐慌不已。若是不采取有效的措施,巫族很快便會陷入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到時候,族內(nèi)之人只有死路一條。
在這談及永夜便會色變之地,族內(nèi)人心惶惶,都在悄無聲息地算計著如何最為完美的留一條退路。
近幾日,祖廟的燈火不斷,各族族長和長老們都扎住在廟內(nèi)商榷巫神之事。法門一族則駐守在寨門和圍墻四周,將所有出口布上弓弩和壯士,以保巫族安定。而毒門和術(shù)門兩族則主守祖廟,皆因里面有無數(shù)的蠱毒和古老的蠱種,一旦被泄露出來,那將給巫族乃至世間帶來滅頂之災(zāi)。族內(nèi)的老弱婦孺也不閑著,相互串門,竊竊私語,將所有的退路和對未來的恐慌、向往都嚼得稀碎。
長夜漫漫,油燈在一點點枯竭,一張張蒼白的臉在燈火中忽隱忽現(xiàn),將所有的彷徨和迷茫都揉進了睡意朦朧的眼眸之中。
而此時,阡正駝著陌小蘇從密林中出來,這條小徑他著實輕車熟路,躲過了守夜壯士的火把,抄了一條秘密的狗洞,便入了圍墻內(nèi)。
一個黑色的影子從眼前晃過。
“小黑!”果真還是狗狗通人性,知曉阡這么長時間還未歸來,便來至這秘密之處守候他。他甚是驚喜,小聲的呼喚道,快步走至草叢中,一手將小黑抱起,狠狠地親了一口,又悄聲說道:“今夜準讓你啃個夠,吃個飽,睡個香甜覺!”
小黑抬起毛絨絨的小腦袋,一雙亮閃閃的眼珠兒滴溜溜地望著他,隨即,它將腦袋埋進阡的頸脖中,蹭了又蹭,又揚起頭,朝著他的臉頰親上一口,隨后,安逸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望著他背后的網(wǎng)子發(fā)愣。
阡見小黑這般乖巧,甚是欣慰,抬手摸了摸它的腦袋瓜子,又緊了緊網(wǎng)繩,見四下無人,便大步往八角閣樓走去。
穿過一片竹林,躍過幾個小斜坡便來至八角樓前。只見遠處的祖廟還閃爍著火光,寨門和各處要害之處都架上了篝火堆,遠遠望去像一條蜿蜒的星河在黑夜里流淌著。
八角閣樓原本是禁閉之地,用于族內(nèi)之人思過的地方,是一棟木制的兩層小閣樓,后來南潯見其偏僻冷清無人打擾,便將此作為居住之處。
經(jīng)過他一番悉心修整,前院種菜養(yǎng)花,后院泉池養(yǎng)生,也算是個難覓的好地方。
此時,阡輕輕推開院門,又回頭瞧了瞧四周,見無人發(fā)現(xiàn),便快速閃入院內(nèi)。
小黑從阡的肩上躍下,一下子便竄入屋內(nèi),蹲在門口等待著阡的到來。只見阡躡手躡腳地走過院子,來到屋內(nèi),將網(wǎng)兜卸于地上,便慌忙去取門檻石下的火石,將壁上的油燈點亮。
卸了重物,著實覺得輕松許多。
阡伸展著胳膊腿,又松松筋骨,拎起水壺一飲而盡。忽而,他用余光瞟見網(wǎng)兜有動靜,尋思著這獵物難不成還活著,便慌忙將網(wǎng)兜拉至油燈下,將系在網(wǎng)口的死結(jié)解開。
小黑見阡解開網(wǎng)兜,樂得直蹦,圍在他的腳跟前直搖尾巴。
阡將繩子解開,掀開一看,頓覺不甚對勁,似乎不像是野豬,待他再細細一瞧,慌忙捂住嘴巴,瞪著雙眼,凝眉沉思。他著實沒有想到,眼前之人竟是扁舟之上的丑女。
她為何會落入陷阱?難不成殷寒也闖入了寨內(nèi)?阡尋思著,心里甚是慌亂。
阡盯著陌小蘇看了半晌,見她又無動靜,便用手推了推,又摸了摸她的鼻息,見她還活著,便長舒一口氣。
話說陌小蘇裝死也裝得過于逼真,一口氣憋在肚子里著實難受,忽然看見一對發(fā)亮的眼珠盯著她,不由得驚叫一聲,著實把小黑嚇得不輕,抱著阡的小腿直打顫。
“為何來此?”阡拉開網(wǎng)子,疑惑地問道。望著她的模樣,著實不敢恭維。青黑色的臉沾滿了血跡和泥土,幾條深淺不一的疤痕像蚯蚓一樣爬在臉頰之上。一雙毫無眼白的瞳孔甚是恐怖,亂成雞窩的發(fā)絲,雜亂的披散著。他暗自想道,這世道著實不公,竟將這女子描得如此丑陋,若是能有南潯的千分之一,也好過于此。
“多謝小兄弟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陌小蘇略帶羞澀,探出腦袋,掀開網(wǎng)兜,從里面爬出來。
“你,竟然裝死?這一路上,甚是恰意吧!”阡拉過長凳,抖了抖褲腳上的泥團,滿臉不悅地說道。他著實沒有料到,拼死拼活帶回來的獵物竟是個活人。
“誤會,誤會,純屬誤會。我真不是有意為之,著實是因這肚子疼得厲害,走路不穩(wěn),一頭栽入深坑中,才導(dǎo)致昏睡過去!”陌小蘇坐在地上,低著頭,咬著嘴唇邊,懇切地言道。
“疼習慣就好了!像我這般都餓了幾日了,好不容易逮著個欣喜的機會,也落空了。忍一忍,哎,習慣就好!這天日也就兩個時辰,莊稼都死完了,林間的根莖都快食完了,再這樣下去族內(nèi)之人都得活活餓死?!壁溆帜闷鹚畨鼗瘟嘶?,見沒水了,便拎著水壺去了后院,走至水缸旁舀了一壺水,猛喝幾口。喝完,又將水壺盛滿水,拎至陌小蘇跟前,遞與她,說道:“喝水果真能填飽肚子!”
“為何不離開此地?”陌小蘇接過水壺,疑惑地問道。說完,她抱著水壺,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族規(guī)說得明明白白,若是族人踏出巫谷,必將受到最惡毒的詛咒。不過,如今看來,走與不走,似乎都一樣,總歸都是死?!壁渎柭柋羌?,甚是心酸地說道。
“活著要緊,離開此地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若是為了一個虛幻的詛咒守在此處,和等死有何區(qū)別?!痹捯魟偮洌靶√K又覺肚子里翻江倒海,疼如刀割。片刻后,便渾身是汗,滿地打滾,嗚嗚直叫。
“你怎么了?這般痛苦模樣不像是因饑餓而起,難道是中了蠱毒!”阡見她疼得死去活來,像極了中蠱毒的癥狀。他慌忙上前為她把脈,見其血脈遲緩,筋脈凌亂,精血不足,定是有毒蠱在蠶食她的血氣。想到此,他便快步至里屋,從墻壁之上取下南潯的藥箱子,拿出一些瓶罐,里面皆是南潯的寶貝疙瘩。
“快,張嘴吞下!”阡慌忙取出一些花花綠綠的藥丸子,塞入陌小蘇的嘴里。這些藥丸子皆是南潯的救命丸,平日里,阡是不會去觸碰的。
陌小蘇見阡如此坦蕩真誠,便張開嘴,將一顆顆藥丸咽下?;秀敝?,她覺得這個少年甚是眼熟,似乎在何處見過。
“好些了嗎?”片刻后,阡拿來水壺,遞與她喝下,關(guān)切地詢問道。
“好些了,多謝小兄弟!”陌小蘇捂住肚子,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我叫阡!是法巫的兒子!”
“你呢?”
“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怎可能?不告訴我也罷,反正都是萍水相逢!”
“我真是記不得了,似乎失憶了,你懂嗎?”
“不懂!”阡搖了搖頭,望著陌小蘇黑漆漆的眼眸,有種說不出來的惶恐,便又說道:“懂!有些蠱毒會吃掉人的記憶!”
“蠱毒是什么?法巫又是什么?”陌小蘇似乎有很多的疑問有待解開,見這少年阡單純又善良,甚是喜歡與他說話。
“蠱毒是巫族特有的秘術(shù),由毒巫掌控。而法巫是巫族的第三門!你,這些都沒聽說過嗎?不過,這也不奇怪,因巫族已很久很久未踏入過中原了。你難道是中原人?”阡甚是好奇地問道。
陌小蘇笑了笑,甚是尷尬地說:“不記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曉來至那里?更不知曉為何來此地!”說完,甚是憂傷地望著小黑。
“你或許被殷寒控制了!”阡從凳子上站起來,將小黑抱在懷中,細細思索著,說道。
“殷寒是何人?”陌小蘇猜想她的身世定與殷寒有關(guān),便想一探究竟。
“就是與你一同乘扁舟,從黑水河來的黑衣人!”
“是他!”陌小蘇驚訝地說道。忽又想起荒廟中那個自私的人,便說道:“你說的那個穿黑衣服的男子?還張著一張甚是清秀的白臉?!?p> “是的,你可知曉他此刻在何處?”
“不知曉,因我見他不像好人,便趁他睡覺之際,偷偷跑了!”
“著實壞透了,心狠毒辣,走火入魔之人!”阡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還是個冷漠可怕之人。”陌小蘇怯怯地說道,一提起此人,她便心慌害怕,手足無措。待她深呼吸后,便又問道:“那你知曉殷寒的來歷嗎?”
阡面向油燈而立,閉眼說道:“殷寒原本是巫族之人,先巫神的徒弟。后因貪欲,走火入魔,殺了先巫神,逃離巫族,闖入中原,做了許多殺孽之事,最后,被道人收復(fù)。原本以為他已死了,沒想到竟然又去了黑水河。那黑水河上乃是精怪出沒之地,想必他在那里偷練邪術(shù),又修得了魔功,此次再來巫族,恐怕是想來奪取巫神之位!”
“巫族!九頭靈蛇!”陌小蘇脫口而出,難不成這里就是巫族!
“你怎會知曉九頭靈蛇之事?”阡轉(zhuǎn)身,甚是疑惑地望著陌小蘇,一步一步靠近她。
“在我落入陷阱之前,在山崖后的深淵中見過它!”
“不可能??!絕不可能!我從小在巫族長大,也未見過九頭蛇。雖說它是巫族的靈蛇,是巫族的守護者,可是從未有人見過,只是傳聞它一直存在在巫族的靈蛇谷!”
“你不相信?”
“不信!你一外族人,怎可能有緣見之!”阡甚是不屑地說道,心想道這臭丫頭還真是能撒謊,說話都不帶臉紅。
陌小蘇見阡不相信,捂住肚子走至那桌前,從一個竹罐中抽出一把小刀,蹲在地上畫起來。
不多時,一條兇猛的九頭蛇出現(xiàn)在地面之上。阡吹了吹泥土,細細看了看,著實不敢相信,她竟然能將九頭靈蛇畫得如此逼真,和南潯那竹簡上的圖案幾乎一模一樣。
“靈蛇出現(xiàn),巫族必有大劫!我須得速速回法門告知我爹爹,通知族內(nèi)之人做好應(yīng)對,看來殷寒的確是要對巫族下手了!”阡正欲轉(zhuǎn)身離開。
“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說完,陌小蘇又疼得甚是厲害,卷縮在墻角掙扎,看得阡甚是不忍心。
“殷寒一定在你身上種了蠱毒!”阡又從南潯的藥盒子里,拿出一把小刀,捏住陌小蘇的食指,一刀劃開,便流出一股黑色的血液。隨即,又抽出一條絲線將食指系緊,說道:“你速速去后院的溫池中泡一泡,說不定還能除去一些邪魔之氣。就你這身破爛條子,著實不像個人樣!”
望著還在滴血水的食指,陌小蘇含淚點了點頭,便起身往后院去。
“拿著!”阡又翻箱倒柜,找出來一套南潯的衣衫和一包珍貴藥材,遞與陌小蘇說道。
“多謝!”陌小蘇笑了笑,接過衣衫和藥材,轉(zhuǎn)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甚是安靜,一棵古樹立于院中,樹下便是一方冒著熱氣,泛著微微光亮的溫池。
一陣奇異的芬芳從溫池中散發(fā)出來,甚是沁人心肺。陌小蘇慌忙解下破布條子,滑入了池水之中。
霎那間,渾身暖意洋洋,甚是恰意!陌小蘇像一條久未見水的魚兒在池水中玩得甚歡。她將身子沉入水底,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正待她想細細尋思之際,阡在屋內(nèi)甚是著急地喊道:“速速起身,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
“這就好!”陌小蘇略帶失望地回應(yīng)道。
片刻后,陌小蘇煥然一新,出現(xiàn)在阡的眼前。
阡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頗為滿意地說道:“看來還是男兒裝適合與你!特別是臉上的幾道傷痕,甚有俠義之風!”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果子遞與陌小蘇。
“有銅鏡嗎?“陌小蘇接過果子,兩口便吃掉。順著阡手指的方向,在里屋的墻上發(fā)現(xiàn)一面圓形的銅鏡。
“你可要三思!銅鏡可不會撒謊!”阡打趣著說道,抱著小黑頗有興致地瞧著陌小蘇。
“為何要三思……”話音還未落,忽而尖叫一聲,又說道:“丑!為何這般丑!著實沒有人樣了!”陌小蘇愣在原地,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又喃喃地說道:“果真丑得嚇人!難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