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漸漸擺脫了黑夜的禁錮,好似層層脫繭般露出了湛藍(lán)的天色。清透明亮,如一汪清泉倒掛在悠遠(yuǎn)靜謐的天際之中。
風(fēng)起云散,一滴耀目的金黃落入了這片無盡的湛藍(lán)之中,激起圈圈漣漪,濺起層層光暈,如水波般染透天色。眨眼間,又隨風(fēng)灑向那連綿起伏、高不見頂?shù)撵`山山巔之上,再滑入密林之間,延至石灘之上,消失在那片如鏡的一望無際的水面之中。
明媚的陽光拂過陌小蘇那張懵懂的臉龐。此刻,她正蜷縮著身子蹲在亂石堆上,好似一只迷路的小鹿,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籠罩著氤氳的雙眸,凝視著數(shù)步之外那棵參天古樹。
樹干粗壯,沒有三五人合抱恐怕很難將其圍繞。
南潯立于古樹旁,身姿挺拔如松,青衫隨風(fēng)如影,一雙墨色冰涼的眼眸注視著不遠(yuǎn)處那片連光都照不透的密林。
樹干斑駁,枝葉茂密,青黃濃綠之間,大祭司三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南潯冷哼一聲,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笑意還未散盡之際,一抹凌冽的寒意已在他眼底蕩漾開來。
“咯吱,咯吱......”南潯松了松緊握神鞭的手指,發(fā)出一陣輕微的關(guān)節(jié)錯位聲。就在他欲放松身心之際,忽而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他那已松開且緊繃僵直的手指瞬即又拳握成團(tuán)。
一個身影疾馳而來,擦肩之際,從南潯身旁奔過。
南潯未回頭,那人也未回頭。
“情絲如炬,引火自焚!”望著余十一那匆忙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他蹙緊眉梢,神色堪憂地喃喃自語道。
南潯著實沒料到會在此處與余十一相遇,雖說他不甚了解余十一的為人,卻甚是敬佩余十一的爹爹喬爺。一念及喬爺為顧府甚至于樓蘭所作的一切,他由衷的覺得相識恨晚。以喬爺那腔為公為私的熱血之心,若是早日相逢,說不定還能成為忘年之交。只可惜,余十一似乎并未學(xué)得其父的半點俠義之心,眼里心里只能容得下財權(quán)食色,特別是那雙緊盯著樓蘭公主的眼睛,藏滿奸邪惡念。若是沒有大祭司時刻守護(hù)公主,恐怕公主早晚會落入余十一的邪念之中。
言及大祭司,南潯早已心生疑惑。雖說大祭司坦誠是鬼族之人,且于危難之際出手相救,不過他仍覺大祭司來此的目的并不單純。
虛幻偶遇,過于巧合。
思忖之際,南潯抬目望向密林后面那片起伏的山巒,日光所及之處,白霧漸起,盈盈繞繞,好似一層越發(fā)稠密的白紗將靈山鎖住,神秘莫測,不由得低聲言道:“靈山......”
南潯這番孤傲沉思的背影映入陌小蘇的眼中,不由得令她那雙迷離的眸子閃了閃。好似一抹嫣紅瀲入了萬千春綠之中。遲疑之間,連余十一曾從她身旁走過皆未察覺。
“救命??!陌姐姐救命!”阡那熟悉的嚎叫聲涌入了陌小蘇的耳朵,令她一個寒顫從亂石間竄了出來,慌得捋了捋皺巴破爛的裙角,尋聲望去。
只見數(shù)丈之外的亂石之間,阡正趴在石堆上無助地哀嚎著,好似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扯著啞嗓子吼道:“陌姐姐,救救阡!”
“別嚎了,你的陌姐姐沒空理會你!”原本北殤見著陌小蘇眼巴巴地瞅著南潯,心里就窩著一肚子火。雖說那二人相隔數(shù)步,并未細(xì)言??伤傆X得那二人落在亂石之間的影子似乎都在有意無意間纏綿,原本得意忘形的神色瞬即蕩然無存,莫名的心酸泛至鼻尖,不由得惱怒道。
“瞧瞧你,身為圣天皇子,竟與我等庶民搶物,真是自跌身價?!壁鋻暝鲎∈颜酒鹕韥恚荒樛纯嗟卮耆嘀鄣勉@心的膝蓋,甚是不甘心地盯著被北殤攬在懷中的包裹。眼瞅著討來的吃食落入北殤手中,他怎能甘心。這對于從小就缺吃缺穿缺關(guān)愛的他來說,這一路心酸真是令他生不如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界,沒有吃食等于丟了性命,這讓一向以填飽肚子為榮的他苦不堪言。待他顫微微地穩(wěn)住身姿之后,忽又狡黠地說道:“格局小,假仁義,難怪陌姐姐不愿搭理你!”
“哈哈......你也只是嘴上逞能罷了。為何不喚你家巫神來救你,難不成是怕你家巫神搶不過我!”北殤忽然大笑,不屑地望著阡那副急得通紅的臉,又說道:“你小子,跟著我,總算是跟對人吶,有長進(jìn),知曉激將之術(shù)了。若是在圣天,我須得領(lǐng)你去戰(zhàn)場上好好歷練歷練,說不定還能練出個權(quán)謀之師來。”
阡楞了楞,似乎并未聽懂北殤之言。忽見陌小蘇已來至北殤身后,他陡然換了副喪氣的臉色,一下癱坐在石頭上,可憐兮兮地望著陌小蘇。
步履輕輕淺淺,越來越近,停在了北殤身后。他只覺左肩被輕輕地拍了拍,便悠然回頭,打量著衣衫襤褸的陌小蘇,挑眉咧嘴笑道:“救兵來了!”
陌小蘇習(xí)慣性的滿眼責(zé)備地瞟了北殤一眼,便徑直從他身旁走了過去。襤褸的長裙在他眼前晃過,好似一根根摻和在花叢之間的雜草,不拔掉難以消解平衡之心,令他看得手心癢癢,竟情不自禁地?fù)P手一拽。
毫不費力,那原本就破爛成條的長裙如秋葉般滑落在北殤腳下,一雙白皙修長的小腿裸露在灰白色的襯裙之外。
“啪!”北殤還未看得仔細(xì),便覺整張臉連帶著耳根似要脫骨而去。懷中攬著的包裹陡然散落一地。一陣嗡鳴聲伴隨著火辣辣的疼令他從方才的幻覺中清醒過來。他不敢抬眼,慌得埋頭翻包,尋可穿之物,以彌補無心之過。
“流氓,可恥......”阡捂住眼睛不敢看,只顧不停地嘟噥著。
片刻之后,在陌小蘇驚愕的神色之中,一件水藍(lán)色的長裙落在她的懷中。
北殤背對著她,不安地搓著手心,甚是歉意地說道:“著實不是有意為之,還望師姐寬心才是!”頓了頓,又說道:“舊衫雖是襤褸,卻難掩你這般脫俗之姿。不過,若你換得這身衣裳,更是艷壓群芳,如出水芙蓉......”
陌小蘇只覺眼前一片清亮,來不及細(xì)看是甚款式做工,便火急火燎地穿在了身上。過程雖短,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眸卻一直停留在南潯背影之上。暗自嘆息一聲之后,她系緊了束腰,挽了個甚是優(yōu)雅的結(jié),才算慶幸南潯未瞧見這件令她頗覺尷尬之事。忽又聽得北殤的聲音還在耳邊嘟噥,頗為不耐煩地說道:“啰里啰唆,魯莽透頂,真是沒得救了!”
北殤聽得陌小蘇的語氣似乎緩合了些許,慶幸或許不再有肌膚之疼,便捂著臉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附和著笑道:“師姐教訓(xùn)得是,師弟一定改,立刻改,用心改,做一個善解人意,溫柔細(xì)致,寡言少語,正直俠義之人!”
“哎!”陌小蘇摸著嶄新的袖口,嘆息一聲。打量著這身做工精致,水色尚好,內(nèi)襯絲綢外綴薄紗的衫裙,忍不住又嘆息道:“可惜本性難改,天性難移!”
“咣當(dāng)!”陌小蘇話音未落,一個胖乎乎的人影沖過來,將北殤撞到在地。
原來是阡趁二人閑聊之際,一臉賊笑地奮不顧身地飛撲來,欲搶走散落在北殤腳下的包裹。
哪知北殤表面淡然,看似在與陌小蘇閑話,卻不知他的心眼已分成幾處,處處提防著突發(fā)之事。只見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趁阡再次撲來之際,伸手一扒拉,雙腿來回掃,竟在阡的眼皮子底下將幾個包裹全部挪至身下,幸災(zāi)樂禍地瞅著阡,說道:“偷襲未成功,你且需努力!”
阡撲了個空,趴在硬石之上被硌得生疼,紅臉青脖地咧嘴嚷到:“陌姐姐,你瞧瞧,北殤總是欺負(fù)人!”說完,他又瞅著北殤那般得意模樣,氣得他直撓頭。頃刻間,他竟將頭頂那團(tuán)被燒焦的卷毛無情地揪掉,一撮撮,一縷縷地飄落在亂石之間,就好似一頭被激怒耍賴且自殘的笨熊。
“瞧瞧,急眼了吧!”北殤笑得忘乎所以。
“閉嘴!”陌小蘇站在二人之間,時不時看看阡那氣急敗壞的眉眼,又看看北殤那狂妄的勁頭,生怕二人再廝打起來,陡然沉下臉色,瞪著北殤,厲聲說道。
北殤心中一顫,皺眉抬目望向陌小蘇,神色頗為不滿,更是將包裹壓得結(jié)實。心想道每次皆是胳膊肘往外拐,算哪門子同門師姐。若不是這臭小子攤上個有幾分姿色的五師兄,想必你也不會這般急趕著來評理。
北殤紋絲不動,哼著曲子,故意避開陌小蘇那已見怒火的眼眸,挑釁地瞟向躺地耍賴的阡。暗自思忖著,若是能引得那南潯來評理,須得讓他見識見識她的厲害之處。
僵持之際,北殤低估了阡作為吃貨的本性。
只見阡如螳螂捕食般,再次撲向北殤,緊緊地抱住他的大腿,使勁地往后拽。那粗短的十指竟好似一柄柄鋒利的小刀,將他那身臟兮兮破爛爛的衣衫抓得稀碎。
這一招來得突然,令北殤有些措手不及。于慌亂之際,他顧不得渾身上下又疼又癢,死命地攀住一塊大石頭,將包裹壓在身下紋絲不動。
見北殤還不服輸,阡已是急紅了眼。猛然間,竟一屁股坐在了北殤的腰肢上。這一坐,猝不及防,著實要命,令北殤半晌喘不過氣來。
“住手!”陌小蘇透過那些襤褸的布條,竟瞅見了北殤那若隱若現(xiàn)的大腿。眼見著他快要露腰之際,慌得上前拽住阡的胳膊,試圖將阡拽開。哪知阡的蠻勁夠大,黏在北殤的身上不愿挪開,她不由得急喊道:“阡,快起來,會出人命的!”
無奈之際,北殤試圖取出腰間佩劍,卻發(fā)現(xiàn)已被阡的大腿壓得緊實,只得嘆息道:“你小子,竟敢玩真的!”說完,他憋著青紫的臉,咬緊牙關(guān),拾起一塊手掌般大小的石塊,掙扎起上半身,翻手扎向阡的肥臀之上。
“啊......”阡連聲驚呼,捂住肥臀滾至地上。待他閉眼干嚎片刻之后,才覺無人回應(yīng)他,便迷著眼偷偷地瞟了瞟陌小蘇,見她正一臉無奈地望著他,只得緩緩爬起來,癱坐在石頭上拂袖擦汗。頓了頓,才氣喘吁吁地說道:“也罷,一人一半,如何?”
“咳咳......!”北殤捂住胸口干咳幾聲,低頭瞧了瞧被他揉捏得已散開的布袋,探手摸索一遍之后,從中拖出一件黑色的衣衫,疾速套在了身上。隨后,他坐起身來說道:“我也不是那貪婪之人!一半足也!”說完,他看似隨意地拽出兩個布袋子,緊了緊扎口扔給了阡,又說道:“一人兩袋,公平得很!”
望著落在腳下的兩個布袋,軟塌塌,干癟癟,阡的臉色忽地沉了沉。
竟然想將吃食全部獨吞。
你小子,真是過分。
阡忽地抿嘴笑了笑,彎腰拾起其中一個布袋子,掂了掂,輕輕解開,將里面僅剩的一件長衫拿了出來。隨即,他又轉(zhuǎn)臉望向北殤懷中那兩個鼓囊囊的布袋,晃了晃手中的長衫,說道:“這件長衫不錯,無論色澤或做工,皆比你換上的那件黑不溜秋的外衫精致多了!要不再換一換?”
北殤眼神游離,不言不語,始終在笑。
陌小蘇似乎瞧出了端倪,又似乎嗅到了空氣之中漂浮著的一絲絲肉香。望著北殤臉上那抹掩飾不住的得意勁,她將目光落在了他懷中的包裹之上。拂袖揚手,挪動步履間,已來至他跟前,嘆息道:“師弟,做人不可太過分,拿出來吧!”
“拿出來?”
“拿出來?!?p> “拿出來?”
“拿出來!”
“噢!”北殤甚是不情愿地嘟噥著。望著陌小蘇嘴角揚起的笑意,他不由得感慨道:又輸了!輸了就輸了唄,好男不跟女斗,更何況她是師姐吶,讓讓師姐又何妨,這不正是凸顯我風(fēng)度之最佳機會嘛。
懷抱緊了緊,甚是舍不得。他知曉此物落入阡的手中,定是有去無返。更何況以阡那胃口,這點食物只是塞塞牙縫而已。
可惜,還未待北殤思忖完,懷中的包裹已落入了陌小蘇的手中。眨眼間,便被飛奔過來的阡解開。三下五除二,十來份打包好的風(fēng)干牛肉和幾分精致的點心已暴露在阡的視線之中。
“陌姐姐,你先吃!”
“你先吃。民以食為天。瞧瞧你,臉黃眼腫,皮包骨頭,這些日子可苦著你了,都快瘦得沒人樣了!”
“我得給巫神留一份!”
“你家巫神一向以仙人自居,以飲水為榮,你且留兩份點心便罷!”
“還是陌姐姐有心,我家巫神飯量小,甚少吃肉。原本我總是憂心他會餓壞,哪知他卻是越餓越精神,好似喝風(fēng)就能活命!”說及此,阡頓了頓,咽下滿滿一口牛肉干,又一臉疑惑地說道:“說來也著實稀奇,又生得這般絕色,定是那仙人轉(zhuǎn)世,才能這般超脫世俗之事!”
“哼!真是睜眼說瞎話,著實沒天理!”北殤盯著阡那顫微微的下巴和一顛一顛的肥肚,小聲嘀咕道。此刻,他只能砸吧砸吧嘴,眼巴巴地瞅著吃得滿嘴冒油的阡。
嗅著飄來的香味,北殤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他一臉心酸且無助地擰巴著手指頭,余光時不時地瞟向吃得歡快的陌小蘇,不料腳尖竟不由控制地往前挪了挪,他暗自罵道:“你丫能不能有點出息!”
“諾,接著!”陌小蘇轉(zhuǎn)過身來,扔給他兩袋牛肉干。好似已看透了他心中所期盼之事。
“還是師姐心疼我......”北殤咧嘴一笑,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肉干。不過目光仍緊盯著陌小蘇手中那塊金黃翡綠的點心。只見他舔舔嘴皮子,試探著問道:“這味兒......恐比那鐘樓的點心好些吧!”
陌小蘇噗呲一笑,說道:“沒出息的樣!”說完,拂袖遞來一盒點心,正經(jīng)說道:“少啰嗦,吃飽趕路!”說話間,她用余光瞟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古樹,忽然驚呼道:“五師兄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