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我的爹娘死于一場瘟疫。你也許并不知道,那時候的島城就已經被北魏南齊爭奪了好多年了。一場殺戮過后,來了南齊的將軍,推行法令,盤剝漁民百姓,可將軍的寶座還沒坐熱,城頭上就又升起了北魏的旗幟,真是走馬燈般的變來變去。勝了的繼續(xù)搜刮民脂民膏,敗了的無非丟下遍野尸身倉惶逃去??砂傩漳兀克麄冊趺崔k?還不是逆來順受?''
李有志擦了把鼻涕,繼續(xù)念叨,''死的人多了,收尸的都忙不過來,風吹雨淋,日曬水淹,久而久之,終于爆發(fā)了瘟疫。那個慘啊!說人間地獄都是輕的,但比人間地獄還慘的,我也不會形容了。嗨,就算是人間地獄究竟有多慘,其實又有誰會知道呢?總之,這場瘟疫奪走了島城十成有九的性命,就包括我的爹娘和至親。這么說吧,我們家除了我都死絕了??蛇@在島城來說還算是幸運的了,一口不剩真的死絕的才是大多數(shù)。''
李有志突然笑了笑,臉竟然有點紅了。''你看,我總是嘲笑無瞳那家伙'裝'都裝不像,其實我平時跟他們說話辦事的做派,又何嘗不是裝出來的?說句話思前想后,辦點事瞻前顧后,'裝'還是很累的??墒俏颐髅饕呀泬蚶哿耍瑓s還是忍不住要裝,為什么呢?''
李有志嘆了口氣,''哎,世人皆在'裝',我不裝,在這濁世里可怎么活啊?潭拓寺的那對兄弟倒是想努力擺出個不裝的姿態(tài),大的為了修內把自己弄的邋里邋遢的,小的為了守本心順心意到處沾花惹草惹是生非,其實吧,他們兩兄弟都太刻意了,所以還是在'裝',裝自己'不裝',而且在我看來,還裝的不太像。這人間本就是該裝時還得裝,無需裝時才不裝,這樣輕松些。''
''當然,這些也都是我成年后慢慢悟出來的。剛才說到的瘟疫,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倒是真裝不起來了,十室九空??!拿什么裝?跟誰裝?裝有什么用?不瞞你說,我是吃著死絕了的人他們留下的漁船上的死魚爛蝦活下來的。我那時就腦子靈光啊!海水咸,有鹽,瘟疫總該蔓延的慢一點。反正就算是運氣吧!我活下來了!''
''后來瘟疫慢慢退了,大陸各國這時候總要做做樣子的,零零總總十七家大小勢力,都不約而同的送來了建塔的材料和工匠,在嶗山之巔圈定了那么一塊地方建了大小不等風格各異的十七座塔。哎,死了那么多人,建塔魘鎮(zhèn)一下也是必要的。可這十七座塔卻好像同時魘鎮(zhèn)住了這座山和城,再也沒有恢復往日的生機。''
''破敗了,島城那時候倒也想依附到不論哪一方的勢力上,可此一時彼一時,島城成了燙手的山芋。原本爭的你死我活的北魏和南齊,倒是相互推諉了起來,之前互不相認的那些有史可考的證據(jù),此時卻成了相互打臉的手段,很好笑吧?拋開那些裝出來的冠冕堂皇,利益才是最本來的面目。''
''就像現(xiàn)在人們說的一樣,我的卻是在這樣一個破爛的攤子上開始施展抱負的。嶗山上的那些塔,現(xiàn)在是被人頂禮膜拜了,當初其實也就是一堆破磚爛瓦。島城此前一直就沒有成氣候的修行門派,我們這些初蒙的家伙其實已經算是不錯的了,也許當初能活下來除了運氣,恐怕就是這初蒙的體質了。原本就沒有系統(tǒng)的修行體系,大多數(shù)就憑著典籍自己領悟,現(xiàn)在好了,別人都躲的遠遠的,反而成了真空地帶。我呢,還是腦袋靈活,成天混在嶗山建塔的工匠之中,開始就為了混口飯吃,每天給他們端茶倒水,也幫著干干粗活。他們在各國也大多都是苦力,可那些領頭的監(jiān)工的人之中,還是有不少的修行者。我每天給他們打漁,一擔一擔的往山上送海鮮,哈著他們,待他們高興的時候,求他們教我一兩手,就這樣,三年多之后,最后一班完工的工匠走的時候,我已經零零散散雜七雜八的學了一身的本領。''
李有志就這樣自顧自的絮叨著,卻不曾發(fā)覺,龍鱗已經打開了一道縫隙,那孩子一雙星目正出神的看著他。
''后來,哎,故事總也講不完,總有個后來在后面等著。反正你也跑不了了,不如索性耐心聽我嘮叨嘮叨吧!后來,島城剩余的人里面,幾個還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湊一起協(xié)商了一下,乘著這機會干脆就跟北魏南齊一刀兩斷,誰也不依,誰也不靠了。北魏南齊正為這事吵得不可開交,還打了幾架,島城的聲明一發(fā),他們正好樂得甩了包袱,都爽快的答應,這兩家一答應,別的人就更不好說三道四了,也就從那天起,島城就無人問津了。''
''那幾家島城的大戶協(xié)商后輪流當起了城主,這嶗山的塔院除了魘鎮(zhèn)大瘟疫中鬼魂本就沒有供奉任何神靈,自然沒人愿意理會,幾番推諉后,我這個一直在山上混吃混喝的主就成了這塔院的院主,當然,這院主也就給我自己當?shù)?,除了我沒別人。''
''要不說人總是要靠些運氣的。也該著我轉運,那幾年東海的海怪突然肆虐了起來,弄的島城人心惶惶,我憑著那些雜七雜八的手段,竟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生生的虐了一遍東海,給島城打出來了一片安寧。這時候塔院至少在島城出名了,我這個人和眼睛上的這塊痣也出名了。二十一歲那年我就開宗立派廣收門徒了。''
''怎么樣?我厲害吧!那時候無瞳還只是荊無童,還在十萬大山里砍柴呢!''
''厲害。''龍鱗中的孩子眨眨眼,怯懦的回答。
''是??!我當時自己都······''李有志突然意識到有人在說話,驚奇的抬起頭,看到了龍鱗張開的縫隙里,那雙清亮的眼睛。
李有志連忙擦了擦鼻涕眼淚,尷尬的說道,''那什么,那什么,哎,你這孩子,怎么不早言語一聲?好了,我且問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孩子看看湊到縫隙跟前的這張臉,好奇的伸出手指摸了摸李有志眼睛上的那塊白痣,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我是西周人,沒名字。''
''西周人,很好,這一點你倒是沒有騙我。那你能讓這龍鱗打開,從里面出來嗎?''
孩子搖搖頭,眼皮翻了翻,''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來打開??!''
''我厲害那是當然的,這玩意就是片龍鱗而已,就算是條龍我也手到擒來。我只是覺得和你有緣分,才沒有為難這片龍鱗,不然的話,早把它打的稀巴爛了。''
孩子聽到這個叫李有志的人說要擒龍,一下子想起了那條黑龍,想起了那黑龍幽怨的眼神,臉色瞬間變了,眉頭皺了起來。
''怎么了臭小子?怎么突然就不高興了?''
''我不是臭小子,你真的也像那人一樣能抓一條龍?''
''無瞳能,我又有什么不能的?以后帶你去南海抓那條龍王給你玩,怎么樣?''
''龍王?他們怎么惹你了,為什么要抓他們?''
''??!這個······這個······,無瞳不是抓了一條嗎?我倒無所謂,我以為你會想抓條龍玩玩。''
孩子生氣的瞪著李有志,''我才不抓呢,他們有什么不好?非要抓他們?''
''好吧,那我問你,你喜歡玩什么?''
''泥鰍。''
''泥鰍,呵呵呵,你可知道,龍是怎么來的?''
''老龍生的。''
李有志搖搖頭。
''蛋孵的?''孩子弱弱的問道。
李有志依舊搖搖頭。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總不能是泥鰍變的吧?''孩子憤怒了,在龍鱗中嘰喳喳喊道。
李有志繃著快要溢出的笑意,點了點頭。
孩子怔住了。
小手敲了敲龍鱗的內壁,''指甲,他說的是真的嗎?''
龍鱗沒有回應,卻緩緩的打開了。
孩子不可置信的看著李有志,''龍真的石泥鰍變的?那我以后再也不玩泥鰍了,我們以后也不要去抓龍,好嗎?''
孩子竟然對李有志一點都不生分,反而起身踏出鱗片,拉起了李有志的手。
''你剛才管這片龍鱗叫'指甲'?你給它起的名字?''
孩子點點頭,''不像嗎?就是太大了。''
''倒是像片指甲,不過人家可是龍鱗??!''李有志覺得這個孩子真的有些意思。''再說了,你自己都沒有名字,怎么不先給自己起個名字呢?''
''小孩能自己給自己起名字嗎?不都是大人給小孩起名字的嗎?''
''呵呵,那你這個小孩怎么能給它起名字呢?''
''我和黑龍都是小孩,要不是那人,我和黑龍就成朋友了。它只是黑龍的一片甲,自然是比我和黑龍還小的小孩,我也就當然能給他起名字了。''
李有志無奈的笑了笑,''好吧!你說的有點道理,它就叫指甲吧!''
李有志揮揮手,一道銀光覆蓋了龍鱗,龍鱗不斷的縮小,到最后真的就縮成了指甲大小的一片。
李有志招招手,指甲大小的龍鱗'指甲'就飛到了他的手心里。
孩子抬頭看著李有志,欽佩的說道,''你真厲害!''
''想學嗎?''
孩子重重的點點頭。
''那好,先給你個見面禮。''
李有志拉起孩子的左手,將那黑色的小龍鱗覆蓋在了孩子左手中指的指甲上,一陣銀光閃過,那片龍鱗就和孩子的指甲融為一體了。
孩子抬起手,看著那片黑色的指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