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之源(八)
“誰說我自殺?我只是知道冥王大人要來,所以特地為你準(zhǔn)備了一杯血腥瑪麗,”向奇說著,把面前的酒杯連同自己血淋淋的手臂一股腦送到對方面前,笑盈盈道:“還有下酒菜,人肉刺生,要吃嗎?吃了說不定可以長生不老。哦,你已經(jīng)能長生不老了,不需要吃我了。”
向奇說完把手縮回,傷口上汩汩而出的殷紅液體顯然已經(jīng)止住,所有的血痕在說話之間盡數(shù)自行愈合,像這樣的體質(zhì),若真想自殺也未必能成功。
“你這人向來冷靜理智,我原以為你是五個候選宿體當(dāng)中最讓人放心的一個,不成想你也會做出這種自虐行為?!壁ね跹哉Z中對他頗有些失望。
“所謂自虐……是指行為上通過自傷自殘的方式來達(dá)到心理上的滿足,可我并沒有獲得滿足感,所以,請問你所謂的自虐到底是什么意思?”向奇揚起嘴角,唇紅齒白,四壁生輝,令人不敢直視。
冥王移開視線,張開手掌,隔空將地上、吧臺上以及酒水里的血液剝離出來,于掌上匯聚成一顆暗紅色的血球,然后再以自己的魔力將血球送到向奇的手背,血球透過肌膚慢慢地滲入體內(nèi),直至最終完全隱沒。
難得這少年有這么乖巧的時候,冥王注視向奇片刻,然后坐上一旁的椅子“你撒酒瘋的方式還真是可怕?!?p> 向奇仍舊如爛泥般趴著,視線掃過手臂上傷痕已然消失的地方,索然道:“這就是不死之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做神有沒意思?”
“有多少人渴求長生不老而不得,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p> “福?”向奇忍不住大笑,可笑聲聽起來除了歇斯底里卻聽不出絲毫的歡快,“永無止境的痛苦和折磨,生生世世都被束縛其中,不得解脫,你說,這是哪門子的福???”
“你還小,還未經(jīng)歷過什么風(fēng)霜的磨礪和洗練,等你真正長大了就會明白,時間可以治愈一切?!?p> “我是你們這些神祇,走過了億萬年的時光,什么事情都看淡了,所以無喜無悲無苦無痛,可是這個樣子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區(qū)別?”
“的確,我曾經(jīng)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在這個漫長是歲月里麻木地存在著,這樣的永生這到底算不算是活著,直至有一天,我遇到了那個令人為之怦然心動的人,然后我才明白,能活在這個世上真好。”
據(jù)《荷馬史詩》記載,向奇大概知道對方所說的很可能是冥后珀爾塞福涅,那個被他從卡納強(qiáng)搶回冥界的美麗女神,可是并非所有的神都可以永生不死,而且哈迪斯曾親口說過珀爾塞福涅也已經(jīng)神隱,所以留存在這個世上的神祇并不像上古的時候那樣多。
“可那個人不是已經(jīng)不在了嗎?”向奇勉強(qiáng)支著頭側(cè),一面把玩著浸泡在酒杯里的銀質(zhì)戒指一面道:“再真摯的感情,再深沉的牽掛,都終將會有分別的一天,什么也抵不過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p> “所以你就躲在這里借酒澆愁?”冥王轉(zhuǎn)臉看著他突然道:“我剛才說的那個人并不是我的妻子,我跟她不過是各方權(quán)利相互制衡的名義上的夫妻關(guān)系,真正讓我感覺自己活著的另有其人?!?p> “是化為白楊的大洋神女琉刻?還是變成薄荷的水澤仙女明塔?”向奇漫不經(jīng)心地往人的傷口上撒鹽,只不過他低估了對方內(nèi)心強(qiáng)大的承受力。
冥王輕聲嘆息:“你明知道我說的是誰,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p> 向奇是聰明人,而且生性敏感,洞察敏銳,在對方柔和目光下,慢慢地直起身,臉上露出了惡質(zhì)的快意,借著酒氣毫無顧忌地笑問:“我?求而不得都能讓你這么快活?”
“痛苦不堪,但同時又甘之如飴?!?p> 向奇哂笑:“那你還有什么資格說我?你這何嘗又不是一種自虐?在我們那兒,你這種病叫斯德哥爾摩癥候群,我跟你不同,沒辦法拿痛苦當(dāng)享受?!?p> 冥王道:“你對那小丫頭的執(zhí)著只不過是源于克洛諾斯血液在作祟,畢竟你們的心臟來自同一個神體,所以才會渴望合二為一,這種感覺在晨生的力量涌入你身體的時候不就已經(jīng)知曉答案了嗎?那并不是真正的愛意?!?p> 向奇認(rèn)真想了想,點頭認(rèn)同:“好像確實如此。我的理智一定是被那罪惡的血液支配了,感情也被這顆已經(jīng)不屬于我的心臟所左右,要不然正常人誰會看上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萬年小學(xué)生?那個要身材沒身材要相貌沒相貌的鉛筆精,又矮小又貪吃又好動又壞心眼,腦子里裝的全是餿主意,還一肚子的壞水,惡行累累,罄竹難書?!毙跣踹哆兜財?shù)落著,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又接著說:“可是……不管時間過去多久,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她一個人吃完三十碟壽司挺著肚子打嗝的聲音,就像RAP一樣悅耳動聽,個頭小,胃口卻賊他么大,每次和她一起吃麥當(dāng)勞的時候,她托盤里的漢堡都堆得跟小墳頭似的,貪吃得要命,甚至還曾經(jīng)偷吃毛大壯和毛二壯的狗糧,別人的初吻要么是各種糖果的味道,要么是唇膏唇蜜的味道,而我的,是狗糧的味道……那個變態(tài),害我也喜歡上了狗糧?!?p> 向奇字字血淚地控訴,腦海里又情不自禁地憶起兩個人親手為對方穿耳洞并帶上同款耳釘?shù)那樾?,就是在那時候,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親吻了她的唇,當(dāng)時的味道歷久彌新,可如今她卻要嫁人了。
向奇的手顫抖地伸向酒瓶,可剛要拿起就被冥王按了回去。
“別喝了,你明知道這么喝也沒法消愁?!?p> “嗯,我知道,我也不愛喝酒,不過酒這種東西不就是在這種時候才派得上用場么?”他似乎搞錯了,就最開始是用于祭祀。向奇看著冥王同樣握住瓶身的手,陡然意識到這貨居然以自己真身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由皺眉,“誰準(zhǔn)許你以現(xiàn)在這副形貌出現(xiàn)的?算了,無所謂了,人也罷,貓也罷,反正不還都是你,既然如此,不如索性陪我喝幾杯?!?p> “你醉了?!?p> 向奇淺笑,視線卻如往常一樣冷徹,直視對方的眼睛問:“你看我像醉了的樣子嗎?我現(xiàn)在清醒得很,我倒是想醉,醉了就能睡著了。”
冥王只好縮手。
向奇提起酒瓶,為冥王倒酒,然后又給自己滿上一杯。
默默地啜飲著,向奇望見玻璃墻板上映照著二人并肩而坐的映像,忽然覺得有那么幾分迷惘,“真不可思議,沒想到我們竟然能像現(xiàn)在這樣相安無事地一起喝酒?!?p> 冥王也頗為感慨,“我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天,這還要感謝那丫頭,若不是她,恐怕你這一生都不會給我這個機(jī)會?!?p> 的確如此。向奇每每記起兩年前自己被這個男人像狗一樣拴在冥宮里,遭受種種令人生不如死的羞辱和折磨,心中仍覺恨意難消,他曾經(jīng)因此恨透了自己的這張臉,甚至打碎了所有鏡子,并用玻璃碎片把這張臉劃得面目全非??涩F(xiàn)在,他的心早已被林小芽的婚事沖擊得支離破碎,哪里還有心力顧及其它,于是過去的舊傷就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而眼前這個人也不似以前那樣面目猙獰。
向奇一聽到那丫頭幾個字,心頭就不由得刺痛,當(dāng)即不悅道:“你提她干什么,這酒都變得難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