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胡飛臨走時去看了眼伯邑考,那個和自己無比相似的男人,還真讓他看到些內(nèi)容。
五更時分左右,正是人們熟睡的時刻,伯邑考從床塌翻身而起,可以看到他的臉色很蒼白,眉頭緊皺滿是愁容。
胡飛隱在一旁不曾打擾,歪頭注視著青年的一舉一動,只見伯邑考把內(nèi)襯脫下橫鋪在桌案,狠心咬破手指開始往上書寫著什么。
從他的表情和顫抖的指關(guān)節(jié),胡飛不用看內(nèi)容,也知道這位世子已經(jīng)察覺大禍臨頭,正偷偷的寫遺書呢。
少年人文采斐然,先和母親嘮嘮叨叨一通,然后囑咐弟弟姬發(fā)團結(jié)兄弟,孝順母親,長串遺言絲毫沒有提及自身處境,果真是個守正君子。
可惜,可惜啊……
這么有趣的事,胡飛倒不急著走了,他達到真仙境法力猛漲,加上之前又加了50點,天命化身足夠支撐一白天消耗,去看看姬昌老賢王是個什么反應,豈不美哉?
伯邑考寫完遺書,等血跡晾干幾分,小心披在身上穿好衣物,他沒有繼續(xù)躺在塌上休息,而是推開窗戶看起夜景。
一道黑煙縱出皇城,胡飛處理好瑣碎,就這么站在少年人身旁,相似的葉子相似的動作,世事當真奇妙,竟讓他們在這般處境下相遇了。
中天北極璀璨生輝,不遠處一顆紅星毫不示弱,明滅不定誓要和祂比個高下,伯邑考只看到了夜色美景,胡飛看到的卻是你死我活。
“好美啊……可惜?!?p> “是的……確實可惜?!?p> 兩個平行的空間,兩道不同的聲音,飄飄蕩蕩沖入迷蒙夜色,詭異而又和諧。
空中濕冷氣濃厚,伯邑考覺得有些冷了,他始終在咬牙堅持,他想最后看一眼初生的太陽,所有所有美好的一切。
狐兒側(cè)頭沉思,他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但已經(jīng)體會不到了,是什么時候自己變了呢?估摸著是成仙后吧。
陰雨天氣沒有太陽,可能要讓少年失望了。黑夜?jié)u漸散去,胡飛手掐法決,一顆紅日自天邊升起,沒過片刻又被陰云重新遮蓋。
“哈,哈!好美!”
“就當是你的送別禮物,兄臺。”
眼前少年人英姿勃發(fā)憑欄遠眺,那股昂揚把胡飛都有感染,他年輕時何嘗不是這個樣子呢?
侍女來傳喚用膳,伯邑考拿手撫去臉上的露水,袖袍輕擺笑容可親,拉開房門欠身一禮,隨女孩兒走出寢殿。
伯邑考沐浴焚香后,帝辛那邊才剛起,用膳擺駕摘星樓,王者霸道虎臥金案,宣入伯邑考,詢問起昨夜的學琴事宜。
昨夜蘇皇后一直陪伴著帝辛,姐弟倆商量過始末后,早把讒言亂語相加,說伯邑考是個貪戀美色之徒,妲己差點被玷污了名節(jié)。
紂王當即怒發(fā)沖冠,心中暗恨伯邑考欺辱自家美人兒,只是夜里的事情不能明說,才要在今早尋個由頭,把這位世子送入死地。
“伯邑考,昨夜傳琴為何不曾盡心?”
“回大王,音者復雜,想要學好非一日之功,罪臣愧對大王信任……”
階下言論聽在耳里全是推脫,帝辛強按心中怒意,吩咐道:“你進樓再奏一曲讓孤聽聽,若有異調(diào)欺君,絕不輕饒!”
伯邑考低頭領命,起身闊步走進樓里,離紂王不到五步處停下,他席地而坐擺好瑤琴,奏出人生中最后一曲鏗鏘。
琴歌和鳴不同凡俗,少了昨日幾分儒雅,多了今日數(shù)道凌厲,微風拂起紗帳,只見青年何等赴死氣概。
“廢黜妲己遠美色,天佑成湯始太平,邑考不怕罪萬死,只求氣節(jié)史傳揚!”
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長身而起,拿著瑤琴大步奔向皇后珠簾,他終歸沒有武藝在身,落了個曲終琴斷的下場。
“大膽逆賊!左右將其拿下,姬刑輪流伺候!”紂王護住御妻美人,怒喝道。
蘇娘娘喘氣回神,貼緊帝辛蠱惑道:“大王暫且把他押下,臣妾自有處置秒招,定讓這賊子不得好死?!?p> “好,好!就依御妻所言?!?p> 伯邑考被武士拿在樓外,披頭散發(fā)猶不曾放棄抵抗,咬緊牙關(guān)一門心思想除掉妲己,他只是個柔弱貴族,哪能實現(xiàn)心中的報復。
“賤人,成湯江山定然敗在你手!”
“大王!罪臣死不足惜,只求老天開眼,讓您幡然悔悟,如此無憾矣!”
“巧言令色之徒,拿下去!”紂王一腳踹翻金案,問向妲己美人兒:“制不了這廝孤心難安,御妻有甚妙計?”
妲己心慌氣短做足姿態(tài),好半晌才道:“姬昌不是人稱圣賢,能辯禍福陰陽嗎?我們把伯邑考剁成肉泥制作肉餅,他要吃了就是徒有虛名,可以考慮放其歸鄉(xiāng),以全他們父子人道。”
“若不吃,當要立即除去此人,姜文喚鄂順謀反在前,姬昌怎能善罷甘休?”
“哈哈!好!甚合孤意,讓費尤二人親自督辦?!奔q王大笑罷,開始新一天的載歌載舞。
費仲尤渾奉旨把伯邑考押入內(nèi)監(jiān),四顆透骨大釘打入,小伙子直直疼暈了過去,他死的不知不覺,其遺骸還能廢物利用,堪稱榜內(nèi)最環(huán)保節(jié)約的一位選手。
胡飛并不在血腥現(xiàn)場,自伯邑考拿下后,他和一旁的姐姐道別離開,就來到了姬昌的囚禁之所。
文王姬昌賢名在外,小小姬刑瑕不掩瑜,羑里城的百姓很愛戴這位大賢者。
雖說被囚禁在金院不得離開,但不妨礙大家來看望他,七年時間養(yǎng)的白白胖胖,總之一句話……非常不錯。
胡飛繞著別院轉(zhuǎn)了一圈,頗為滿意點點頭,不妄他費盡心思謀劃一場,知道對方過的開心,他也就開心了。
尋著琴音來到內(nèi)廳,一位垂垂老朽盤膝撫琴,其造詣不在伯邑考之下,里面濃濃的忠君愛國至死不渝。
小狐坐在對面?zhèn)榷鷥A聽,這位大人物是個很矛盾的人,或許知道太多的緣故吧,琴音不純表里不一,也就那么三兩下子。
琴音突有異調(diào)蕭殺,瑤琴連斷三根琴弦,文王心中悸動難耐,捂著心口在塌上直打滾,好半晌緩過勁來,拿起銅錢起卦卜算,原來自家兒子已經(jīng)遭劫了。
“唔……唔……”
“唔……唔……”
老人縮在塌上動也不動,只余低沉的抽噎不時回響,狐兒在旁邊既迷惑又茫然,這是他千年來,第一次沒有看透一個人。
姬昌哭的真情實意,那股悲慘實不能道與旁人,他既忠君也愛子,堪稱圣賢之典范,還是看看接下來怎么發(fā)展吧。
半個時辰后,姬昌收斂哭相,把自己打理的干凈整齊,靜待起皇城里的來客。
來的只有費仲,他領著幾個隨從敲開內(nèi)廳,唱道:“文王姬昌何在,快快接旨?!?p> “罪臣接旨?!?p> “賢王久居羑里受苦了,昨日大王會獵南山,有幸捕獲一只肥鹿,特制了些肉餅賜予賢王?!辟M仲扶起姬昌,擺擺手隨從上前,好大一盒香噴噴的肉餅吶。
“罪臣多謝大王厚恩,大王萬歲!”
姬昌感激涕零拜謝,打開食盒似餓急了,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猛的狠,沒幾息就吞了三個下去。
他強提精神,再拜道:“費大人,姬昌不能親自叩謝天恩,還望您傳達一二?!?p> 費仲連稱不敢,說道:“來時大王特意吩咐了,文王七年不知肉味,定要把肉餅吃完才行?!?p> “怎么,不好吃?”
“不敢,剛才吃的急,罪臣噎住了?!?p> 直到姬昌把一盒肉餅全部咽進肚里,費仲都沒看出個所以然,只得暗嘆外人傳言失真,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天使回返宮里復旨去了。
“……唔……唔……”
“你可以不吃,可以選擇去死……”
“相比伯邑考,你很不錯?!?p> 老人家又哭上了,胡飛繞著姬昌嘖嘖稱奇,這么復雜的人物當真首次見到,傳說中騙術(shù)的最高境界,騙天騙地騙人騙己嗎?
你說姬昌忠君愛子吧,他明知親兒肉餅卻騙天使得保自身,欺君是實打?qū)嵉?,生啖兒肉仿若骨肉相殘,妥妥人魔一個。
他壞嗎?并不。
直至姬昌臨死前,都在勸告兒子姜尚不要以臣逆君,伯邑考身死也哭的肝腸寸斷,西岐百姓安居樂業(yè),全都是他的功勞。
這么個人啊,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胡飛自認猜不透,設身處地來看,如果有人拿姐姐的肉讓他吃,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狐兒有些掃興,他見過姜娘娘女流之輩的虎女鏗鏘,見過比干黃飛虎的拳拳報國之心,見過伯邑考的愚蠢死諫,獨獨沒有見過這般賢者。
笨的人,都死在了劫里。
聰明人,才能活下來。
人心最是難測,姬昌給胡飛上了一課,往后的無邊生涯,或許有更多這樣的人。
冥冥中有一道絲線牽扯,伯邑考的隨從恰巧聽聞世子遇難,出朝歌跑回了老家西岐,把收尾工作搞定,黑煙縱入天際消失不見。
胡飛一刻都不想在那里多呆,大家都不是什么好貨,他也沒資格去評論遭自己毒手的受害者。
但是,他煩!特別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