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剛剛過,路岌山伸個懶腰,站在正堂里,看著門外明亮的晝光。
他來到門口:“叫路一來我這一趟?!?p> “是?!?p> 路岌山看著走下去的弟子,覺著眼熟,猛然一激靈,就叫住他:“肇淵!”
肇淵停住腳步,扭過頭來看向路岌山,接著又快步走上來。
“門主還有何吩咐?”
“你怎么在這,不在文詔閣嗎?”路岌山問他。
肇淵低低頭,又拱手:“弟子以為,門主身邊沒個親信,做什么事都不大方便,就和閣主提請,來到這里了。”
路岌山看著肇淵,半天沒說話。
接著,他又朝肇淵擺擺手,叫他去朝說門了。
路一得到命令也是一激靈,怎么突然叫我去正山堂了?難不成自己調(diào)查戶恕的事情已經(jīng)被發(fā)覺了?
路一仍然是面無表情,他跟在肇淵后面,緩步來到正山堂門前,也是整整衣衫,正正發(fā)冠,拱手彎腰行完禮,聽到路岌山應(yīng)聲,就脫了鞋,走了進去。
“路一見過門主?!?p> 路岌山朝路一應(yīng)下,就叫他入座了。
“路鵑與無聲,當時謀劃拆我臂膀,除了潛孑,她還要針對誰?”路岌山開門見山。
“……屬下……”路一拱手,卻不知怎么說。
“但說無妨?!?p> “嗯……并沒有要針對誰,只是叫我去調(diào)查一些關(guān)于花疑的事情。”
“關(guān)于花疑?”路岌山斜斜眼睛,看著路一。
路一點點頭,回答:“是的。當初,路鵑與路武坤在朝說門密謀,說要往戒指里放毒藥,之后又放進花疑來偷,如今調(diào)查到的,就是花疑拿著戒指,重陽節(jié)不來,那她目的何在?現(xiàn)在查找她的蹤跡,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梨麟坊、八荒驛站之間輾轉(zhuǎn),似乎就是在等什么人,最近去了梨麟坊,出了梨麟坊直奔玄機署去了?!?p> “回玄機署?”路岌山皺皺眉頭:“那這不就是自投羅網(wǎng)嗎?”
路一點點頭,心下舒了一口氣。在他沒有調(diào)查清楚之前,他可不敢隨意揭開戶恕的底。
路岌山搓搓下巴,疑惑的問:“她回玄機署?既然戒指里有毒,如若想要把戒指占為己有,不應(yīng)當去妙春堂解毒嗎?”
“這,屬下就不知道了?!甭芬坏皖^。
路岌山看了路一一眼,點點頭,招手叫他下去了。
路岌山站起身,覺著花疑的行跡確實匪夷所思,為什么要回玄機署呢?正在一籌莫展之時,他忽然想起個人物。
花承。
他在八荒驛站,以及優(yōu)坊,都見過這個人物。自稱是花疑的哥哥。他又再次想起梨麟坊那具男尸。
似乎這些事和人之間都有聯(lián)系,但卻沒有頭緒??梢坏┯辛艘粭l線索給他,一切就能連著順著牽著出來。
路岌山慢慢踱步到了門口,看到肇淵在那里站著……
花疑自從離開了竹子塘,發(fā)了瘋一樣往北走。
玄機署地方遠,在江湖與朝野之間的無法之地,從不摻和江湖中的亂事,只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二手精打兵器機關(guān),以及培養(yǎng)撿死人兵器的無臉客,不和俠門說話,不與官仕喝茶。
但是若有人攪壞規(guī)矩,就會立刻清理門戶?;ㄒ删褪莻€例子。
她不好好做自己的本分,就只能陷入漩渦。玄機署并不是沒有法子治理,花承的出現(xiàn),也是個例子。
只可惜花承這個例子,用的太失敗了。
花疑是未時到的,卻遲遲不敢往后山坡上的玄哀崗去。
一直到了傍晚,她才襯著暮色,往后坡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云彩走到了這邊,花疑剛走了沒幾步,又開始下雨了。冰冷的雨像是冰刃一樣扎在身上。
玄哀崗上有很多都是石頭做的碑墓,太簡陋了。但也算是合理。畢竟大多都是名字對不上尸體,不知道哪一個是哪一個,也就沒辦法立碑。對比風(fēng)哀崗,玄哀崗算是好的。
花疑第一次來到玄哀崗??梢哉f是個人都會驚呆了的。畢竟這里埋了不知道多少代死在他鄉(xiāng)的人??蔁o人知曉。從來沒有人來統(tǒng)計這種事情。
不過此刻風(fēng)蕭蕭雨凄凄,整個肅殺鬼魅的玄哀崗叫花疑徹底迷了方向,她發(fā)怔的走了幾步,一下跌坐在地上,完全不知道哪一個是花承。
但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叫花疑想起了往昔。無論是小時候,還是花承從一個死人身上搜出來那個白玉佩,再找人做成兩個掛在她腰上,企圖兩人牽連平安??勺詈筮€是她一個人闖出花承的保護,最后栽了大跟頭。她早應(yīng)該回頭看一眼的。
她早該回頭看一眼。
雨滴像箭雨一樣穿透她的肩膀,然后在她血管里直直的朝心臟刺去。
她看著腳邊的石頭,嘴里喃喃的叫著花承。
她一個一個的找,希望能有個什么線索,希望埋他的人能大發(fā)慈悲,把能驗證身份的東西顯露出來,叫她來認他。
可她依舊癱坐在雨里,無奈的抬起頭,閉著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
這就是渡江湖嗎?除了失去,還是失去,她沒了哥哥,沒了戶恕,為了逃命還沒了自己,還殺了人,接下來她又能去哪?哪里都沒有她能在的地方。倒不如死在這算了。算是回了家?算是得了報應(yīng)。
“花疑!”
花疑扭過頭,就看到戶恕遠遠的站在那……
花疑眨眨朦朧的眼睛。
是戶恕,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花疑以為是夢中一樣,努力站起身子,轉(zhuǎn)過身,就看到煙雨朦朧里,他愣愣的站著,似乎也恍然如夢般看著她。
自上次一別,大概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季節(jié)那么遠,二者沒有再見。
此刻花疑已經(jīng)忘記了身上的各種痛苦,各種酸楚,挪著已經(jīng)被泥水淹沒的雙腳,也要往戶恕身邊移動。
戶恕看著她躊躇蹣跚,心中不免揪的慌,肝腸寸斷的滋味從腹里翻騰而上。接著就立刻往她身邊跑過來。
戶恕來到花疑身前一步的地方,低下眼睛看著她,他不知道怎么和她說話,只看著雨水順著她蒼白又瘦削的臉頰往下滑,立刻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對不起……”他把花疑的頭埋在懷里,雙手緊緊的摟住……他沒辦法看著她眼睛說這句話,不然他一定會因為那雙眼睛里隕落的星辰而靈魂破碎。
花疑抬起頭,神色立刻變得不安起來:“你怎么來這了?”
戶恕看著花疑緊張的神色,心中不由的心疼,卻也不能不回答她:“我去了八荒驛站,你不在,我就又去了梨麟坊,在那里聽說你回了玄機署……”戶恕說罷,又接著說:“我們走吧,不管什么戒指,什么江湖,我得叫你安生的活著?!?p> 花疑低低眼睛,又抬起頭,本要點頭的她,突然從懸崖邊回過頭來:“不行……戒指不是我們的,怎么我們都要還回去……”
“都這樣了,還怎么還???”戶恕皺著眉頭。
“一定要還……”還沒說完,就見戶恕身后出現(xiàn)了幾個人……
她立刻花容失色,正要提醒戶恕,就見那人突然空放一掌,接著旁側(cè)一人豁著力氣就往花疑沖來。
花疑立刻推開戶恕,穩(wěn)穩(wěn)的去接住了這一掌……
戶恕在旁邊剛站穩(wěn)身子,大喊一聲花疑!
只見那男子立刻把劍架在花疑脖子上,才算是完全控制住了戶恕……
戶恕扭頭一看,竟然是林決!他萬萬沒想到這幫人一直跟他跟到這里。
不過林決不是去找莫蕩衍了嗎,怎么會在這里呢?
林決本以為能在八荒驛站找到莫蕩衍,卻發(fā)現(xiàn)他人已經(jīng)不在了,也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只好做罷。打算回風(fēng)雨閣路上,遇到了戶恕,一路尾隨發(fā)現(xiàn)他竟然要去找花疑。這下算是驚動了他。
果然,不出這個人所料,路岌山手上的青雀戒指的確是假的。
于是他改變方向,準備來奪走戒指。
林決往前走了兩步,將斗笠往上抬了抬:“多虧南莊主,才叫我找到了花疑姑娘?!?p> 戶恕拔出劍來,指著林決吼道:“快把花疑放了!”
“南莊主……”林決竟然朝劍端走了一步:“你劍落時,我與花疑,誰會先死?”
戶恕說不出話,卻也沒有放下劍。
林決冷冷一令,幾人就帶著花疑離開了。
花疑沒有喊戶恕,她只扭頭看著戶恕,她不希望他來救她。就剛剛她受那一掌,她就知道這四五個人都不是善茬,如若群撲向戶恕,他們兩個人誰都活不長。
戶恕著急,卻無計可施的看向花疑,他沒有辦法動手,一旦動手,他們會立刻殺了花疑再朝自己撲來……
雨還在不停的穿過他的衣服,透過他的皮肉,一直凍裂他的骨頭才算。只是如今看著她的眼睛,漸漸消失在雨里,漸漸消失……消失……
不知道花疑知不知道,這是他們那么久以來第一次相見,也是最后一次相見。但是能肯定的就是戶恕不知道。在風(fēng)雨閣的劍架在她脖子上時,花疑究竟有沒有一絲警覺,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肇淵?!甭丰娇戳艘谎坶T外的天空,遠處烏黑一片。
肇淵立刻回頭拱手行禮:“門主何吩咐?”
“你進來?!甭丰睫D(zhuǎn)過身,往里面走。
肇淵脫了鞋,跟在路岌山身后。
路岌山回頭看了肇淵一眼,道:“把腰直起來?!?p> 肇淵立刻直起身子。
路岌山跪坐在正案后,肇淵跪坐在正案前兩步處。
“你在門口待幾天了?”
“回門主,今天是第三天。”
路岌山倒上茶:“累嗎?”
“不累,反而很緊張?!?p> “為什么?”路岌山看著從茶壺里順著茶水流出來的茶葉,在茶杯里正旋轉(zhuǎn)著往下落。
“因為時刻要準備接收門主命令,不能掉以輕心?!?p> “你都讀過什么書?”路岌山再問。
“《詩》《書》等必學(xué)的書籍,以及文詔閣書齋內(nèi)一些書籍。類似《漢賦》,《史記》,都是文詔閣弟子常讀之書?!?p> “你覺得你的長處在何處?”路岌山又問肇淵。
肇淵撓撓頭,答:“服從命令?;蛘?,我的劍?!?p> 路岌山笑著低低頭,又抬起:“那如若我需要參謀的話,你要給我背一句史話來嗎?”
肇淵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回答:“這不是有秦顥嗎?”
路岌山抬起頭,看著肇淵:“秦顥?你難不成,還想叫我有兩個左輔不成?”
“未嘗不可?!彼_朗的勾起嘴角,看著路岌山,直著腰板,抬著頭。
“……”路岌山笑著站起身,肇淵也連忙起身。
說實在的,肇淵說到他心坎里了。路岌山這兩日想的,就是,不如一文一武,秦顥與肇淵都是好苗子,不如就一同任命。
但是路岌山并沒有告知肇淵自己的想法,而是繼續(xù)叫他在門口站著。
結(jié)果剛過了午時,路權(quán)浮就又來了。
路岌山確實好奇,這個肇淵究竟哪來的能力,能叫路權(quán)浮為了他跑兩趟。
“你怎么對這個肇淵這么上心?”路岌山狐疑的看著路權(quán)浮。
路權(quán)浮聽了這,立馬知道路岌山意思是這二人有貓膩。
她立刻擺擺手:“門主別這么以為。畢竟,文詔閣出一個這么好的料子不容易。在學(xué)文時還不荒廢武功,術(shù)雖然學(xué)的不太好,但絕對的勤奮刻苦。不然,我也不會那么看重他。畢竟那么努力,若是給他個機會,別的弟子看了,也說明自己努力有奔頭……”
路岌山看著路權(quán)浮,低低眸子:“這件事,我自有安排?!?p> 路權(quán)浮張了張嘴,見路岌山把她的話全給憋了回去,也就只能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