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艾寧和穆連就收拾妥當，動身去了崖下。那里有一條湍河經(jīng)過，如果有人墜崖，不出意外是會掉進這條河里的。
艾寧站在河邊，看看腳下湍急的河水，又扭頭看看身后高聳入云的灰色崖壁，打了個顫。
要不是穆連，自己肯定完蛋。那莫禹會不會已經(jīng)完蛋了？
這么一想，艾寧又忍不住打了個顫。
“怎么了？冷？”
穆連站到她身后，二話不說把外套搭在她身上。他的衣服上還沾著青草和晨露的味道，很好聞。艾寧悄悄偏頭，在他外套上做了個深呼吸，然后趕緊又把衣服還給他。
“謝謝，不過我打顫不是冷的，所以不用這個。”
“那你也穿著。這里早上寒濕太重。”他固執(zhí)的給她穿好外套，然后笑說：“而且，你不是很喜歡這件衣服上的味道嘛，剛才還聞半天?！?p> 這一調(diào)侃，艾寧覺得自己腦袋里一下子全白了。
“你怎么知道？！難道你看見了！”
丟人！太丟人了！
穆連淡笑：“我沒看到，不過我聽到了。呼吸的聲音?！?p> 艾寧無比尷尬，臉上發(fā)燒。她瞪著他大喊：“你那是耳朵還是雷達?。 ?p> “雷達，是什么?！?p> 看他一臉迷茫又懵懂的樣子，艾寧的火氣不知怎么就全消了，而且再聚不起來。
她無奈扶額，籠統(tǒng)答道：“就是什么都能知道的東西。就像你這耳朵！”艾寧沖他臉上狠狠一指：“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不會每個青蒼人都像你這樣能聽吧?！?p> “當然不會。”穆連仍舊淡定?！熬臀宜嗌n只有我們鹿靈族的耳力非凡。其他的，都一般?！?p> 艾寧無語。這話怎么說的，頗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算了，不跟他糾結(jié)這個。
“你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布片？”艾寧說著看向四周。
穆連指著崖上一棵橫生出的樹枝：“那里。”
“那里有點高啊?！卑瑢幯鲋弊?，有些狐疑，“你掉下來的時候拿到的？”
穆連想著自己當時靠著那對翅膀，抱著她緩緩落下，又無意間瞟到那塊碎布的過程，輕輕“嗯”了一聲。艾寧也沒多問，只調(diào)侃了句他動作挺快。這事兒就這樣糊弄過去了。
“那我們順著河流走吧?！卑瑢幪嶙h道：“如果掉進河里，很可能被沖到下游什么村莊。不如我們沿著河找找看，問問人什么的，也許會有人知道?！?p> 穆連點頭?！昂?，按你說的做?！?p> ……
艾寧對方位一直感覺遲鈍，要不是這一路都跟著河，加上有穆連在，恐怕她早就把自己繞暈在山林里了。
他們沿著河川走了幾天，都是一無所獲。這條河是穿過樹林的，附近一戶人家也沒有。終于在一天上午，他們走出了森林。河流匯入寬闊的湖泊，湖泊對面立著一座巨樹林立的城池。艾寧定睛一看，驚喜道：“誒嘿！那不是尚川通天林嘛！”
原來他們走著走著到了獸族地界了！
穆連看著她?！吧写?？”
“是??！”艾寧用力點頭，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玄明妖族分為上下兩片，就以月麓山為界，北邊是月族的，南邊是獸族的，這你總該知道吧？”
“我知道?！?p> 艾寧望著湖對面，接著說：“據(jù)說，獸族是很久以前從月族的統(tǒng)治中剝離出來的，因為獸族大多友善，和月族小人不對付。所以他們另立了門戶，把山南這邊叫做尚川。而山北那邊則繼續(xù)叫做玄明。”
“可你怎么對尚川這么了解？”穆連問。
他知道艾寧逃出月族后留在了這里，可他不覺得她有必要對這里做這么多了解。這里畢竟只是她討生活的地方，不是她的家?？砂瑢幍幕卮鹎『煤退氲那∏∠喾?。她轉(zhuǎn)過頭，滿足笑道：“因為我覺得，這里是我的家。房叔和其他幾位叔伯都對我很好。他幫我做了假身份，還替我做擔(dān)保，帶我進了虹陰閣，交給我防身之術(shù)。對了，我在這里還有朋友！”
“西青蒼不是我的家?！彼謱⒛抗馔断蚰亲?，“那里，才是我的家?！?p> 穆連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前些日子他們也曾閑來無事，聊起艾寧在獸族的生活。那個時候，艾寧從玄明一路往月麓山上逃，翻山而過之后早已是筋疲力盡。月麓山南林木豐茂，巨樹成群。艾寧說，她只記得自己當時累倒在樹林里，等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一個頭上長獸耳身后長尾巴的大叔救回了家。
她醒來時被嚇了一跳，因為大叔的眼睛像貓眼一樣，乍一看很嚇人。而她被多年圈養(yǎng)，根本不知道除人類和月族以外的事。
后來，大叔告訴她，他是獸族的人，也是東虹陰閣的一名管事，名叫房釧。
艾寧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他，他便提議讓艾寧加入虹陰閣。他幫她弄到了新的身份，還替她在她后背，那個奴隸的烙印上紋上了一朵藍色的水紋花。當他把般若令交給艾寧的時候，他說：“以前的一切都過去了。從今以后，你就是東虹陰閣的般若，房寧?！?p> 艾寧說，那天是她第二開心的日子。穆連當然緊跟著就問了“那第一開心的日子是哪天”，可她只看著他笑，沒回答。
“不過啊，嘿嘿嘿……”身旁的艾寧忽然摸摸后腦勺，笑起來：“我半年前留書出走，去魔族給哥哥報仇，現(xiàn)在要是突然就這么回去，一定會被他們罵的很慘。唔……要不要回去呢……”
她的表情雖然很苦惱，但穆連一眼就看穿她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
穆連忍著笑，狀似認真的說：“要是這么擔(dān)心，那就不回?！?p> 話音未落，果然就見艾寧朝自己瞥了一眼，然后果斷決定：“不行，得回去。得去看看，呃，他們過得好不好?。 ?p> 穆連在她鼻尖輕輕一點，縱容笑道：“真會扯理由。想家就直說，不丟人。”
“你管我怎么說！”
艾寧噘著嘴，拽上穆連，往通天林走去。
……
時近中午，泰炎終于回到了山陰城。就和他之前打算的一樣，他腳一挨地，反身就對下人吩咐：“來人！把這艘船給我就地?zé)耍蓛?！連渣都不許剩下！”
一群人沖上船，在舢板上澆滿黑油。泰炎搶來下人手上的火把，親手把它甩上船?；鹧嫠查g騰起。船在紅光之中化為灰燼，緩緩沉入河中。泰炎看著水面上的黑煙漸漸散盡，才心滿意足的回到玄明宮。
已經(jīng)好多天沒在大殿上看那玄明君之座了，可泰炎這次卻沒去大殿，而是直接去了書房。
“來人！”他狠狠命令道：“馬上去把軍師給我找來！”
下人看他怒氣沖沖的模樣，實在不敢多話，便連忙退下，麻利的把修南給領(lǐng)了過來。
泰炎此時正心不在焉的喝茶。
“泰炎大人?！毙弈瞎Ь葱卸Y，語氣還是帶著從容的笑意，即使泰炎現(xiàn)在正惱怒的瞪著自己。
啪一聲脆響，泰炎將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碎成好幾片。
“你說你干的什么好事！叫你這次和我同去你偏不，非要和衛(wèi)隊一起去追那兩個毛賊，結(jié)果害得我這次去青蒼，示威沒成反倒被戎曳那小雜碎羞辱！”
泰炎怒氣沖沖，修南仍是淡定。他知道所謂的“示威”無非是泰炎想顯擺排場什么的，這種威示或不示都無所謂，因為不會影響結(jié)果。
他微微揖手道：“泰炎大人稍安勿躁。等我們的大軍一舉攻下青蒼，大人便可組一番盛大的巡游。屆時玄明和青蒼將連成一片，大人作為兩國的君王，到那時再去示威，豈不更好？”
泰炎聽了這番奉承話，臉色明顯緩和不少。
修南又繼續(xù)說：“在下還有一事，要向大人稟報?！?p> “說?！?p> “前些日子派出去的巡捕衛(wèi)隊，被發(fā)現(xiàn)全部死在月麓山頂。追捕目標消失無蹤?！?p> “你說什么？！”泰炎猛地站起來，幾步走到修南面前：“怎么回事！兩個毛賊能有這么大本事嗎！你怎么辦事的！”
“大人息怒，且聽在下一言?！?p> 修南揖手道：“在下已親自去那處看過，衛(wèi)隊的人全部死于劇毒，無一人生還。而我們至今都沒有明確那兩個小賊的身份。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利用這次機會，放出言論，就說那兩名小賊已確認是青蒼人無誤。他們殺死了我們派去追捕他們的衛(wèi)隊，而文凌也有包藏之嫌。如此一來，一舉兩得?！?p> 泰炎眼珠一轉(zhuǎn)，這還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好主意。既能借口挑起戰(zhàn)爭，又能連文凌也名正言順的處理掉。
簡直絕妙！
泰炎強忍著狂喜，盡量平靜的吩咐修南：“嗯，你的這個提議的確可行。那就這么辦吧，你馬上吩咐下去，讓人盡量把消息散布出去。城里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散布到外族。明白了嗎？”
“在下明白。在下馬上去辦。請大人放心。”
修南一傾身，徐徐退了出去。
泰炎站在書房門口，望著屋外澄藍的天空。在玄明，這樣好看的天空不是好兆頭，它預(yù)示著不久之后將有一場風(fēng)暴。
“或許在風(fēng)暴來臨之前，我便已得償所愿?！?p> 泰炎兀自念著，嘴角漸漸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