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成功,我們便會渴求極速成長。
吳凝凝連著一周,都會在放學(xué)后去圖書館找有關(guān)畫畫技巧與靈感啟發(fā)的書籍來看。
她熱切渴望吸收大量的知識,并轉(zhuǎn)為自己的能力。
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再一次輸?shù)靡凰?,才不用面對羞恥心的一再拷問。
她,輸不起。
捧著畫冊,正囫圇吞棗看得認真,桌面的手機忽然歡快唱起歌來,吳凝凝瞥到上面的來電顯示,嚇了好大一跳,噌地站起來,使得身后的椅子摩擦地面,在安靜的圖書館發(fā)出刺啦一聲,響亮刺耳尖銳。
大家皺著眉頭循聲看去,就看到一個非常好看的女生,面對桌面的手機,一臉子的驚慌失措。
好像那不是普普通通的通訊工具,而是非??膳碌臇|西。
吳凝凝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反應(yīng)太大太突兀了,而且手機的歌聲還在唱,已經(jīng)打擾到其他同學(xué)看書寫作業(yè),她趕緊把手機拿起來,纖細的手指顫抖著按下接聽鍵,并且拿起自己的東西快步走出外面。
吳母的聲音傳來,含著熱切。
“凝凝,該出結(jié)果了吧,都好幾天了也不見你給我打個電話。怎么樣,有多少個人晉級,我們家公主也晉級了吧?”
吳凝凝心跳極快,嘴巴張張合合就是說不出話,她沒法說自己沒有晉級,也不敢說只有南宮雅為一個人晉級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慌得手軟腳軟,幾乎拿不住手機,趕緊依靠著路燈柱,借助些力量,防止自己跌倒。
吳母還在催促,“凝凝,怎么不說話?媽媽是在開會休息的間隙給你打電話,可沒有多少時間了?!?p> 吳凝凝心臟越跳越快,可跳的又好像不是她的心,熟悉而遙遠,打鼓聲從天邊傳來,震得腦子發(fā)暈,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沒法主導(dǎo)自己的行為,她聽見自己微笑著說。
“還沒呢,媽媽,它需要推遲幾天才出結(jié)果?!?p> 淡定,優(yōu)雅,從容。
她撒了謊。
潛意識中的下意識,選擇用這種拙劣的方式保護自己,得一時晴空萬里。
那廂,吳母拍著心口,好像她剛剛也經(jīng)歷了一番天人交戰(zhàn)般,喟嘆道。
“那就好,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你是沒有晉級,才不敢給我打電話呢?!?p> 知女莫若母,吳母歪打正著還真猜對了吳凝凝的真實想法。
她怕的從不是輸?shù)舯荣?,而是讓她媽媽失望?p> 她是母親的期盼,是用成就光環(huán)堆積起來的小孩,亮閃閃,不能有一絲瑕疵——這就是她,吳凝凝。
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句謊言的鋪墊,接下來的反倒容易多,脫口而出,臉不紅心不跳。
她在謊言中得到了所謂安全感,驟然安心。
“沒有的事,媽媽,你想多了?!?p> 語氣乖巧淡然,無波無瀾。
她還是媽媽心中沒有一點瑕疵的完美小公主,時刻耀眼,時刻不倒。
吳母也在不知情中,在女兒的謊言里得到甜美安心。
“也許是媽媽最近工作太忙了,累得腦子胡思亂想,既然如此,凝凝,出結(jié)果了,記得給媽媽報喜,到時候媽媽就把藍寶石項鏈親手給媽媽的寶貝公主戴上?!?p> 吳凝凝嘴角溢起笑容,眼神平靜,口吻乖巧。
“好的,媽媽?!?p> *
方谷下場休息,坐在場邊喝水,看其他人投籃。
楊凈眼見隊長一個人坐在場邊,也走了過去,坐在旁邊,拿起自己的水喝,期間總睨著方谷,眼神復(fù)雜,欲言又止。
坐了會兒,他按耐不住,終于悄聲問。
“隊長,你和一姐真的沒有復(fù)合的可能了嗎?”
其實那個時候,他也在。
給朱依匯報了他們的位置后,總放心不下,而且隊長遲遲沒有回來,就出去找,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們在吵架,并且聽到了隊長對朱依說的話,冷酷無情,不留余地,和平時待人溫和有風(fēng)度的隊長截然不同。
方谷動作一頓,沒有看他,依然盯著球場,然后淡淡說。
“楊凈,以后不要瞎撮合我和朱依了?!?p> “為什么?一姐不是你的初戀嗎,你以前那么喜歡她!”
楊凈想不明白,他們明明真心相愛過,整整三年的青春,從高中到大學(xué),而且一姐還是個白富美,雖然強勢些,但對方谷一片真心,就算曾經(jīng)分手過,但現(xiàn)在兩人都單著,為什么就不能舊情復(fù)燃呢?
方谷聽出楊凈話中的控訴,即使如此他也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目光拉遠,飄渺不定。
“人都會變的?!?p> 簡單一句話,意味不明,也不知是在說誰。
默了半晌,方谷轉(zhuǎn)身看向楊凈,嚴肅認真警告。
“我和朱依的事,你不能再插手,不要想著會復(fù)合。如果被我發(fā)現(xiàn)你再給她通風(fēng)報信,小心我讓你嘗嘗魔鬼訓(xùn)練。”
隊長雖然溫和,可也是說一不二的性子。
楊凈不敢再造次,省得真被魔鬼拉練,可得不到確切的理由,他又格外倔氣,心有不甘。
好,那不提朱依總可以了吧,迂回戰(zhàn)術(shù)。
“隊長,你該不會真看上那誰了吧?”語氣小心翼翼詢問。
方谷不解,“誰?”
“就溫明的舍友,南宮雅為,隊長,不是我多管閑事,實在是你們一點也不配!”
看隊長,豐神俊朗,一表人才,打球的時候能夠迷倒萬千少女;再看她,衣品,沒有,相貌,沒有,個性,沒有,典型三無。
怎么配得上他的完美隊長,如果對方是溫明倒可以接受,偏偏是三無。
再如何不敢置信,也不能忽略他偷聽到的事實——一姐會和隊長吵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隊長私下給三無送禮物。
他的隊長,怎么會看上這般品行相貌的女子呢?
方谷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態(tài)度平靜。
“楊凈,看人不能光看表面,人家女孩子也在盡全力奔跑變得優(yōu)秀,一點點一步步,都值得鼓勵?!?p> 楊凈簡直想扶額,他家隊長是愛心泛濫了嗎,無端無故奉獻那么多愛心干嘛,不擔(dān)心會給自己找麻煩嗎?
“隊長,善良是好事,可是……”
他還想苦口婆心規(guī)勸一番,可是當(dāng)事人已經(jīng)站起來接住一個不經(jīng)意打飛到這邊的球來。
方谷雙手掌著籃球,對楊凈微笑說,“背后嚼舌根可不是大男人所為,楊凈,少說話多做事,來,打球!”
楊凈,“……”
還能說什么呢。
閉嘴,打球唄!
*
沒有不破的謊言,只有不爭的事實。
吳凝凝深深知道,她的謊言抵不住時間的消磨,她的安全感也只是一層薄如蟬翼。
她該做的,是怎樣把事實傷害降到最低。
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她必須告訴媽媽結(jié)果,而且不能再扯謊,因為只消輕輕一查,就能得出全部真相。也就是說,她的媽媽必然會知道自己沒有晉級,也必然會知道只有她看不上眼的南宮雅為一個人晉級。
她凡夫俗子,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fā)生。
那么只能寄托于,讓南宮雅為不好過,來給自己的失敗雪恥快感,也能給同樣被打臉氣憤難當(dāng)?shù)哪赣H舒服的慰籍。
手段很卑劣,她承認,可誰叫只有南宮雅為一個人晉級了呢,如此不合常理的出眾,叫人難忍。
是泥土就該在泥土的世界,何必妄想著遮住鮮花的天空。
不知好歹,活該斷翼。
……
吳凝凝扎起頭發(fā),戴眼鏡框,穿亞麻外套,簡單低調(diào),冷酷干練。
好像完完全全變了個人,若不從正面打量,很難讓人相信這會是優(yōu)雅高貴吳凝凝。
其實天使與惡魔,一念之差。
現(xiàn)在是中午吃飯時間,她料想著繪畫活動室應(yīng)該沒人。
結(jié)果,聽到些動靜。
嚴襄收拾自己的繪畫工具,對另外一邊坐在畫架前的南宮雅為說。
“雅為,午餐時間到了,先吃飯吧?!?p> 南宮雅為似乎遇到了困難,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眼鏡勾在鼻尖。
“我想完成這一部分再吃飯。”
“那怎么行,你已經(jīng)熬了一個早上,人是鐵飯是鋼,需要糧食補充體力和腦力。”
嚴襄看她樣子就知道應(yīng)該是遇到關(guān)卡了,沒有靈感,遂嘆氣勸道。
“與其在這里摸不著頭腦苦苦探索,進展緩慢,還不如吃個飯再說,你越急,靈感越不來,還有兩周的時間,夠你慢慢完善了。走啦!”
嚴襄帶著南宮雅為離開。
活動室鎖門,鑰匙掛在了窗戶里面。
吳凝凝貼在柱子后面等待,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直到一分鐘后才走出來,從窗戶邊摸出鑰匙,打開活動室的門。
她走進去,路過一把剪刀的時候,順手拿了起來,握在身側(cè)。
每一步都彌漫著要摧毀的恨厲。
方才她瞥了一眼,知道哪個是南宮雅為的畫架。
離畫架越近,心里的惡魔叫囂得越厲害。
毀了它,毀了它!
那樣南宮雅為就沒有多少時間再去準(zhǔn)備新的畫作,她就會輸,我們都會高興,大家都會幸福。
被虛妄的幸福感蒙蔽頭腦,心跳如雷,吳凝凝高舉起鋒利的剪刀,來到畫架前面,揮刀而下,帶著刺破一切阻礙的快感,眼睛一掃,徒然睜大,手腕立馬頓住,剪子停在離畫卷堪堪一厘米的地方。
無法言語的撼動,海潮波浪般沖擊她被惡魔籠罩的心。
——一幅畫劃開兩個世界,一個孤獨冰涼,一個溫暖生機,小女孩在孤獨冰涼的灰暗中,通過畫畫,獲取人間溫暖,一筆一劃都是生命……
決賽主題是《光》。
吳凝凝怔愣。
她……似乎忘記了,這個不美灰撲撲的家伙和她們一樣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人,會冷會熱,會笑會疼,會寂寞也會絕望。
就算是泥土里的人,黑乎乎臟兮兮,也會渴求陽光,生根發(fā)芽,尋找希望。
畫畫是她的光,是南宮雅為的光……
吳凝凝心口難受疼痛,慢慢蹲下身。
剝開偏執(zhí)與偏見,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把畫畫當(dāng)成了嘩眾取寵的工具,用來襯托自己,用來炫目他人,虛榮虛偽。
她愛畫畫嗎?愛,可現(xiàn)在卻要踐踏它,為了一點不恥的快慰,要把別人的光芒斬斷,卑鄙無恥,丑惡猙獰。
吳凝凝觸電般把手上的剪子甩開,抱頭,淚落。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到底在做什么!
聲聲泣血聲聲問,為何迷失,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