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柳小苗去讀書的時辰，他拉著顧清嫵的手撒嬌道：“娘，你今天陪我去讀書嘛，等蘇先生講完課，我再陪你去上山采藥好不好？”
顧清嫵暗嘆蘇秦果然有兩下子，這才幾天，柳小苗對他的稱呼便從姓蘇的變成了蘇先生。
柳小苗很聰明，蘇秦教他的字都學會了，還會背了一段三字經(jīng)，他很想和娘親顯擺一下。
顧清嫵想著這幾天她的確沒怎么陪這個小胖子，便點頭答應了。
雙兒立刻舉手道：“我也跟你們去，順便認識下鄰居。”
柳小苗瞄了她一眼，要不是知道她是今天才來的，他都要懷疑她是沖著蘇先生的美色去的了！
被小屁孩看破心思，這太丟臉了，雙兒打死也不能任，只報以一個尷尬又不是禮貌的笑。
多了兩個人旁觀，蘇秦抬眸看了她們一眼，他沒說什么，一如往常的教導柳小苗讀書。
蘇秦聲音清潤，如潺潺泉流，他引經(jīng)據(jù)典時更像是在講故事，淺顯易懂，柳小苗聽得也津津有味，不會覺得晦澀。
柳小苗的腦回路本就奇怪，有時咬著一個問題不松口，蘇秦也不氣，始終笑盈盈的為他解釋著。
雙兒都看直了，就差流口水了。
真正的美男就是怎么看都帥，遠看帥，近看更帥！
當年她要是也有這樣的老師，估計清華北大都不是問題。
看著蘇秦溫和耐心的模樣，顧清嫵腦海中不禁又浮現(xiàn)出另一個清雋修長的身影。
許多個如這樣的午后，在慕燁府中那棵枝葉參天的梧桐樹下，在遍地碎金中，他坐在石凳上翻閱書冊，她坐在一旁吃著蜜餞瓜果。
他的手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指尖捻過一頁頁書卷，似書中所有興衰浮華都停頓在他的指尖上。
直到現(xiàn)在她都不知道慕燁到底讀過多少書，她只知道不管別人提及什么，他都知道。
甚至就連兵法，他都讀的比她透。
其實，她不算是個完美的統(tǒng)帥，運籌帷幄并不是她所擅長的事。
如果可以，她更是適合做先鋒營的少將，如一柄刀般劃開敵人的喉嚨，不死不休。
他常說她身上的殺氣太重，讓她無事讀些經(jīng)書平復心神。
她卻笑他迂腐，讓一個殺將讀經(jīng)書，佛祖知道反是會生氣才對。
他說經(jīng)書能平復人的心緒，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為將者只有對戰(zhàn)事的微妙變化了如指掌才能致勝，而這恰恰需要的是一顆沉而穩(wěn)的心。
她卻反駁道：“昔之善戰(zhàn)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她要先做到兇猛無敵，不可戰(zhàn)勝，再慢慢尋找敵人的可勝之處便好。
他再想說什么的時候，她便耍無賴的道：“人家孫子都這么說了，難道你比孫子還厲害不成？”
慕燁聞后輕輕抿起唇，拿起書冊，一頁頁的翻著，不與她爭吵，也不再說話。
她知道，他不高興了。
他一頁頁的翻著書，她一下下的敲著石桌，他總比她要有耐心，她終是受不了這種沉默，認輸?shù)睦端囊滦洹?p> “我不氣你了還不行嗎，再過幾日我就要走了，你還與我置氣！”
她也不高興了，委屈的癟著嘴，明明有時他很讓著她，有時卻一步都不肯退。
她聽到他長嘆一聲，他將書冊扔在石桌上，語氣帶著點點失落，“若我有孫子之才，便也不用你沾染鮮血了?！?p> “可就算你有那種才學，我也是不會讓你上戰(zhàn)場的，你太善良了，這種事你做不來的?！蹦綗顪睾土忌?，便是在路旁看到乞兒，都會悲憫許久。
他心中有天下蒼生，他若能為君，是蒼生之福。
可她不一樣，她是個看慣生死的人，是個將刀劍插入對方心口都不會眨眼的人。
她知道慕燁想要什么，她會不遺余力的幫他得到，讓他干干凈凈的得到。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她不喜歡沉默，因為沉默總會顯得有點悲傷。
她轉轉眼珠，開口打斷沉默，“你幫我起個字吧，你們之間都有好聽的字號，就我沒有，這太不公平了?！?p> 他無奈的彎唇笑笑，沒有拒絕，沉吟半刻，眉心一動，輕輕吐出兩個字，“碧梧！”
她微微失望，不高興的抱怨道：“你還能更不走心點嗎？我叫清嫵，你就給我起了個碧梧，這么簡單我也會！”
他卻輕輕搖頭，耐心的為她解釋道：“鳳凰非梧桐木不棲，自是因只有梧桐才配讓它停落，它，非它不可……”
高大筆直的梧桐樹在他們的頭頂散開茂密的枝葉，寬大的葉片隨風簌簌擺動，金色的細碎陽光斑斑落下，搖曳生輝。
她心口驀然一動，裝作不在意般垂眸擺弄著盤里的瓜果，實則心中卻是歡喜。
她會努力成長，變得猶如這株梧桐一般高大，直到足以為他遮雨蔽日。
她愿為他征戰(zhàn)沙場，飲盡敵人血，只愿為他守得一方朝堂安穩(wěn)。
柳小苗吵鬧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原是聽了那么多古人的名字，柳小苗覺得自己的名字一點都不大氣。
他甚至想到，以后他考上了狀元，別人一念“新科狀元柳小苗”，氣勢簡直大打折扣好不好？
柳小苗悄咪咪的掃了自家娘親一眼，這沒讀過書的文化水平就是不行呀，這名字起得還能再隨便一點嗎？
“先生，你幫我重新想個名字吧，要那種既文雅又霸氣的！”
“柳德龍東強？”
三人的視線“唰”的望向了雙兒，蘇秦和顧清嫵的目光倒還好，只有些許驚訝，可柳小苗那眼神卻是嫌棄的不能再嫌棄了。
柳小苗睜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看著顧清嫵認真道：“娘，你逼我讀書真是太對了，不然我以后估計也得做出丟人現(xiàn)眼的事來！”
雙兒就差擼袖子了，這個小胖子說誰丟人現(xiàn)眼呢，當她聽不出來呢是不？
她這叫幽默！幽默懂不？
雖然看人笑話挺有意思的，可顧清嫵畢竟身為人母，在外還是要管束自家娃的，“小苗，無知不是過錯，你不許笑話別人?！?p> 柳小苗據(jù)理力爭，“可無知還嘚瑟就是過錯了呀！”
雙兒氣得臉都大了一圈，側頭盯著顧清嫵，一副讓她做主的樣子。
顧清嫵一臉為難，“其實，我覺得小苗說的有點道理……”
雙兒：“……”
還說不是親母子，兩人說話咋都這么扎心呢！
“我趕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先回去睡了！”
早知道她就不應該現(xiàn)出真身，免得受這娘兩的窩囊氣。
柳小苗沖著雙兒的背影翻了一個白眼，才重新?lián)Q成了討好的小臉，“蘇先生，我把礙事的人氣走了，您可以幫我想名字了吧？”
蘇秦：“……”
蘇秦看了顧清嫵一眼，見她沒有意見，沉思了一會兒，道：“你娘給你取名字時，應是希望你能如樹苗一般茁壯成長，直至參天……”
蘇秦說完還望向了顧清嫵，顧清嫵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其實是柳葉生他的時候正好趕上麥子出苗，所以才給他取了個小苗的名字。
可既然人家蘇秦都幫著美化了，她沒道理不配合呀。
見柳小苗一臉期冀的看著他，蘇秦只好道：“若你真想換一個名字，那……叫柳梧如何？
亭亭南軒外，貞干修且直。廣葉結青陰，繁花連素色。梧桐高大筆直，姿骨高潔，你可喜歡？”
柳小苗連連點頭，“喜歡喜歡！”
雖然那首詩他一個字都沒聽懂，但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一會兒他就讓先生把這首詩給他寫下來，務必要背會，以后別人問他名字的時候，他也好秀一把！
柳小苗沉浸在歡喜中，卻沒看到顧清嫵微變的臉色。
“小苗，我有點餓了，你去把家里剩下的饅頭拿給我?！?p> 柳小苗一聽娘親餓了，忙跳下凳子，往家里跑去。
顧清嫵起身走至蘇秦面前，蘇秦正揚頭看她，她卻突然俯下身子，一只手撐著椅背，目光死死的盯著他看，不肯放過他臉上一絲變化。
“你到底是誰？你是蘇秦，還是……”
薄唇輕輕抿動，她咬了咬牙關，似是那個名字被詛咒了一般，讓她難以道出。
望著他那雙清澈柔和的眼，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淡語氣，終是問道：“你是蘇秦……還是慕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