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回了房間，柳姨娘正抱著五弟弟坐在房間里，看到我親切地笑了笑。
“等你老半天了，才來，快來跟我說說，這新婚過得好不好？”柳姨娘將五弟弟往地上一放，小胖子就跑過來扒我腿肚子，一路往上爬。
這算好還是不好？我也說不上，只道“他平時不大在家，倒也自在。”
“新婚那晚呢？他對你可好？”她挑了挑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你在那邊能當?shù)昧思野?？他家里有哪些人，你可見齊全了沒有？”
“額。。?！?p> “哎呀呀，只怪我是個妾室，不能出去看。”我還沒答話，她站起來在屋里走了幾圈。
”姨娘，我們還沒圓房。”我淡淡地答道。
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了過去，柳姨娘恍然若失，方才才站起來，又一屁股坐回去，這是比對她親兒子都殷切。
“沒事，他這不是陪著你省親來了嗎？那便是認可了你的，今日來得不巧，恰遇上琪樹他娘上門來提親，遇上你們，前頭怕不好看吧。”
“哦，原是如此?！蔽艺f父親和大娘子怎么早就料到了這些？原來是等著琪樹來說親的，也對，我的這位夫君，成親都不會親自到的人，誰能想到他會來陪我省親？不過柳姨娘的耳目倒是靈得很，這前面剛發(fā)生的事，她這后院便知道得清清楚楚。
“琪樹來說親了？和汐月嗎？”我問道。
“那還能有誰？”
“娘，我不想嫁?！焙们刹磺?，汐月拔高了好幾個調(diào)的聲音，正此時透過窗紗傳了進來。
“你怎么不想嫁了？你表哥哪點差了？從小是看著長大，知根知底，又何況你姑母在，誰敢為難你？招搖山又近，去哪兒找這么好的姻緣？”這是大娘子的聲音，他平日里拿腔拿調(diào)，面對汐月那可是一水兒的慈母柔懷，溫柔得很。
我和柳姨娘對望了一眼，皆有些疑惑，“剛才大娘子還在前廳呢？怎么到后院來了？”我壓低聲音與柳姨娘說道。
“她要開脫還不容易？就說去看看飯菜備好沒？誰還能把她拖?。俊绷棠镆舱f道。
我毫無憐憫之情的內(nèi)心此刻也對父親生出了幾分心疼，也不知道他一個人怎么壓住炮仗一般的琪樹和冰團子一樣的惜梧。
“可是。。?？墒俏覊焊筒幌矚g他，他一個小小靈主的兒子，將來也不過是個靈主，誰要嫁給這樣沒出息的一個人？”汐月說道。
“你難道不是小小靈主的女兒？招搖山那么大片地方都歸了你還不滿意？你還要什么？要天上的神官？要做王母娘娘？”
我和柳姨娘趴在窗欞下，往庭中望去，正見兩個身影站在一顆大柳樹旁，柳樹細絲垂下，剛好擋住二人身形，卻又透出些衣角、裙擺來。如今死氣將太陽遮住，人的視線也不如往常明朗，人人都生出一種隨意找個東西遮擋便能無所顧忌地聊起私事的錯覺來，當真旁的人看不見一般。
“那有何不可？江憐星嫁得那惜梧君？我怎么就嫁不得神官了？”汐月說道，語氣頗有嬌縱自傲。
“江憐星那是續(xù)弦？跟你能一樣嗎？傻丫頭，你沒見著成親那天成什么樣子了？你若是被人擠兌成那樣，娘也就不想活了?！?p> “那又如何？如今那惜梧君不是照樣來陪她回門？你和爹看著江憐星不都得讓著幾分？我今日看到了，青鶴駕車，神光彩照，這些江憐星能有，我又有什么不能有？”
我對我那位大哥接觸不深，這位二姐姐倒是頗有了解，從小被大娘子慣的，向來是看不上我，眼高于頂，必然也是看不上琪樹的，如今見了惜梧這樣的人物，只怕更是誰也入不得她的眼了。
“娘，你說，我和江憐星到底誰好看？”汐月又問道。
“當然是你了，江憐星那種狐媚子相，跟她娘學了個十成十，哪像你，又有氣質(zhì)，又清貴?！?p> 我想就是大娘子這幾聲稱贊才害苦了汐月，她的確算一個好母親，為汐月的打算也很盡心，以汐月這樣的性子，嫁了琪樹左右不過姑母、表哥寵著，心高氣傲地過一輩子又哪里不好？這份打算，我沒有娘親在，自己還為自己想過呢。只可惜，汐月一輩子嬌縱，大娘子嘴上又不肯示弱，往后只怕一番苦心要付諸東流了。
我和姨娘一直縮在墻根，等那兩個人腳步聲遠了才出來。
“聽著沒有？計劃著嫁給神官呢？”柳姨娘等大娘子一走，肚子里的話就憋不住了，一副且等著看笑話的表情。
“那是汐月的事，咱們也管不著?！蔽艺f道。
“誰能管她呀？她的事，大娘子看得緊著呢。”柳姨娘作出不屑的模樣，臉上難得有了暢快的神情，好像這么多年的惡心總算出了一口，往后在這蒼梧洞天也能施展開了一般。
“二小姐?！蓖O小妹妹在窗外喊道。
“什么事？”我問。
“前頭大娘子叫您過去吃飯了?！辟O彤答道，快步往前跑了去。
雖然神仙不用吃飯，但是神官飛升前都是凡人，五谷雜糧可以摒除，人情世故可不能丟啊。是以，但凡有這樣重大的日子，吃飯、喝酒的事宜總是要有的。從前小又是庶女從來登不上廳堂的，如今成了親倒也是頭一遭。
當我進了宴廳，大約前頭父親他們的尷尬場面還沒有結(jié)束，宴廳里只有大哥榣林和汐月，大娘子在指揮著下人們布菜。
“憐星妹妹來了，哦，姐姐忘了，你如今是進了功德殿的神官了，該有尊號，只是不知妹妹尊號是什么？”汐月見我進來了，特地與我打招呼，當然不是什么好話。
我白了她一眼，大哥站在旁邊，如木頭般，一個字不發(fā)，這樣的冷嘲熱諷三百年來不知道聽了許多，我也只當沒聽到。
“妹妹怎么不說話了？哦，也是，如今去了天上，嫁了神官，哪里還看得上咱們這些小地靈？”
我看到，她這話一說出來，大哥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
“別再說你三妹妹了。”大娘子回過頭來打斷了汐月，“你三妹妹剛成親，這滿天的神佛都還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呢，更別說行功德、塑法相這樣的事了，哪來什么尊號？竟胡鬧。”她嘴上說的是勸解的話，意思卻不乏尖酸，那日出嫁時建立的那點微末好感，也被敗了干凈。
汐月臉上顯露出好笑的神色，假模假樣道“那是姐姐的不對了，那日妹妹成親，家里來了好多人，我一個閨中女子又不好露面，沒見著妹妹風光出嫁的模樣，待會兒妹夫來了，我可得好好瞧瞧妹夫?！蔽页黾弈侨盏厍樾蜗略趺磿恢?？大娘子不知道給她說了多少遍。
從前汐月蠻橫歸蠻橫，但也簡單粗暴，極少像這般又酸又刺，像根泡了三天三夜陳醋的針似的。
“那是極好，不過妹夫如何終歸不夠自己的夫君重要，姐姐可別忘了，今日的重點可不是妹夫，而是我那好表哥，你日后的好夫君呢。”我的話也往汐月心口刺去，往常也一樣，我不大計較，但也不能任由人欺負了去，汐月說我三句，我堪堪能回她一句。
“你。。。”汐月一口氣堵在嘴邊，剛要發(fā)作。
“好了，好了?！贝竽镒右话褜⑺_，“兩個人剛見了面說話便這般陰不陰、陽不陽的，如今你妹妹在天上得了好了，也不知不知道多說說好話，咱們也能沾點光?！贝竽镒诱f話是越來越精妙了，看著不偏不倚，實則是看汐月落了下風，來幫腔來了。
“是了，是了。”汐月含笑著說道“這中秋將近，傳說中秋宴上，西王母都設(shè)蟠桃宴，聽聞這蟠桃聞一聞漲百年靈力，吃一口凡人也能窺仙門，咱們這妹夫本事如此大，不如也叫他討兩個蟠桃來給咱們吃吧?！?p> 她這一句話，一是覺得蟠桃難得，我夫君沽名釣譽沒那個本事多得，二是料定我在我夫君面前是開不得那個口的。
“好啊?！币坏缆曇舫脸羵鱽?，汐月方才歡快的臉霎時變了顏色。
惜梧厚重的腳步隔著木質(zhì)的門扉傳了進來，別說汐月了，我方才的伶牙俐齒也丟個干凈，眼看著那個人影掀簾進來，目光如上古寶劍，銳利森冷，他的眼往我這邊望了過來，我差不多對他行了個立正、收腹、屏息，這一套動作，比見領(lǐng)導(dǎo)還要端正。
父親和琪樹跟在他的身后，臉比鍋底還黑，想來方才在花廳的經(jīng)歷不太美好吧。
“聽說你要成親了？”惜梧忽然看向汐月。
這是汐月頭一次見惜梧正面，那一次他坐在青鸞車內(nèi)的一舉一動，估計誰都刻骨銘心，是以汐月的囂張跋扈也不見了，我甚至能聽到她的顫音“是。。。是啊。”
沒有人知道惜梧怎么會忽然關(guān)心起這個問題來了，像等著宣判一般，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甚好?！毕嗪茏匀坏刈诹松鲜祝p飄飄吐出了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