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一條千年未開的古道。盡管時間不曾在這里留下真實的痕跡，
與渡棋時靈魂出竅不同，這一次她以肉身站在陰陽道的入口。陳舊腐朽如墓穴的氣息迎面撲來。
這不是真正通往冥界的道路。她在陰風(fēng)中打了個寒戰(zhàn)。這個封閉的地道仿佛是扎入大地的血管。這條管道已經(jīng)干涸了許久，此時正因生氣的涌入而劇烈顫動著，看起來比之前兇險百倍。
她扭頭，看到第一批怨魂已經(jīng)從擁擠中沖出。不論生前如何，此時它們沒有面目，只剩幾個象征著眼鼻的空洞。但青池可以感覺到它們發(fā)出灼燙的視線，全部落在她手中的真王之誡上。
對王位的執(zhí)念化為一道枷鎖，掛在它們脖頸上，接觸之時便發(fā)出滋滋的炙烤聲?？墒遣徽撍鼈?nèi)绾螄L試，都無法將之甩脫，只得發(fā)出痛苦和憤恨的嚎叫。
失去所有，失去生命卻也無法得到安寧。
第一個怨魂已經(jīng)靠近，被青池用燭臺隔開。但是此時真王之誡似乎在勉力維持陰陽道，伏魔的效力下降了許多。
背后怨靈，前方煉獄。但她沒有選擇，發(fā)足狂奔起來。
“零！”她高喊道?！俺霭l(fā)了，跟上我！”
“還用你說？”背后傳來灰色少年疲懶的回聲?！坝涀∥业脑挘恢毕蚯?，不論遇到什么都不要逗留！”
被隔開的怨靈卻沒有停下，突然伸長手臂去抓青池的肩膀。青池試圖閃避，結(jié)果一錯身，一只腳踏進了陰陽道。
她仿佛踏進了寒冷刺骨的河水，又像是拖著人下陷的泥潭。預(yù)料中的攻擊卻沒有到來。
她驚訝地看到，陰陽道中那些柔軟的半透明手臂也突然生長起來，一簇簇地纏住了那個怨靈。顯然相比青池這樣的肉身，純粹的怨氣更適合它們消化。
這下青池想明白零之前的反應(yīng)了——那陰陽道不僅會困住那些不生不死的怨靈，還能幫他們拖住這些因為禁咒而化為怨念的惡魔。她看著這誤入的魔念被無數(shù)蛇一般的手臂纏盡、撕裂、分食殆盡。
猛烈的煞氣也撞碎了魔念脖頸上的枷鎖，一起歸于虛空。
這樣也好。她在沉默中抉擇。即便她躲得了一時，待這些游蕩的魔念重見天日，終歸有人會遭殃。
而且哪怕它們已經(jīng)后悔，卻也只能被枷鎖驅(qū)使著，不斷違心地行動。倒不如在此徹底地了結(jié)。
神道入口的人類轉(zhuǎn)身，揮動手中的燭臺喊道。“你們看到了嗎？王座經(jīng)我之手而毀滅，王道經(jīng)我之手開啟。你們?nèi)粝胍娪臋?quán)柄，盡管過來！”
地道內(nèi)被短暫的靜寂洗刷，原本顧忌陰陽道怨靈的群魔忽然發(fā)了瘋，再度前進。
“又給我發(fā)瘋！偷偷溜走不好嗎！”
“我討厭那種東西?！?p> “行吧行吧。”灰色少年嘴上抱怨著，卻飛快地推了她一把，然后發(fā)足一躍，落在少女的背上。
青池直覺背上一重，向前的沖力迫使她向前狂奔起來。這不是零第一次對她施加附身。她原以為零會展開“零空”之類的術(shù)法來屏蔽周遭的影響，卻不料他直接掛在了她背上。
而且，還很重。
不同于他往日輕飄的印象。但也不是三長老那種石塊的重，而是另一種透不過氣的沉重，墜在她心上。
“喂，你就不能自己走——”
“別廢話?！被疑倌瓴蝗葜绵沟卮驍嗨??！翱炫?，快！”
青池便停止抱怨，負著那少年踏上了古神道。
*
道路在燈火的照耀下延長。偶爾有不辨面目的魂鳥飛馳而過，發(fā)出凄厲的叫聲遠去。
這是生與死之間的縫隙。她負重跑著，但并沒有在怨靈們的手臂上留下任何足印。她仿佛罩在一個圓倉內(nèi)，內(nèi)外的世界被巧妙地隔開。
她一刻不停地走著，仿佛這樣就能將這個噩夢一般的夜晚甩在腦后。陰陽道中的冥氣充溢暴亂，除了她手中的“真王之誡”散發(fā)著微光，其他基于靈氣的咒術(shù)根本無法施行。
也就是所謂的絕神之境。
漸漸地，她聽到另一隊龐大的光影就要從她身旁掠過。那仿佛是一支盛大的狂歡隊伍，個個青面獠牙，鈴鼓亂奏，嬉笑怒罵，隊伍的首尾拋灑著鮮血和香料。但是這樣奇異而恐怖的隊伍又緊緊簇擁著一個核心，不論個體如何迷亂，都穩(wěn)步前行著。
陰陽道接通著不同的時空。想必這是過去的殘影。人類的少女想起少年的警告，不敢多看。
……相傳在死亡尚未成為死亡的時候，眾神曾經(jīng)三次躲過死神來騙取永生。第一次，他們圍繞死者演奏光榮的歌舞，令死神以為一切尚未終結(jié)。
背后的少年似乎越來越重。那重量不是壓在身心上，她每一次邁步都變得更加艱難。
狂歡的歌聲遠去了。同時，隱蔽她的力量也在劇烈流逝。背后不遠處，陰陽道的怨靈抓住了大批闖入的魔念。隨著她前進，幾乎大半的魔念都盲目地鉆入這條冥神道。
她不敢分神。道路的出口就在前方閃著光，又仿佛永遠都無法到達。徹骨的寒風(fēng)帶走了她的體溫。她只是麻木地前進著。
忽然間，她聽到一陣哭聲。
哭聲中的哀傷仿佛一條條細線，試圖拖住她的四肢挽留她。
*
……相傳在死亡尚未成為死亡的時候，眾神曾經(jīng)三次躲過死神來騙取永生。第二次，他們圍繞死者不停地哭悼，令死神以為一切早已終結(jié)。
*
人類女孩苦笑。這哀慟并不是為她。這世上會為她而感到悲傷的不過那幾個，其中一位已經(jīng)永遠地留在冥界，還有一個她不想承認的，正伏在她背上偷懶。
這點牽扯與零所形成的重量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她甩脫那哭聲，繼續(xù)在昏暗中前進。
忽然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幻影。
一種奇異的僵硬從她的身軀傳來。這不是最艱難的時刻，但是她堅韌的魄力忽然變得遲疑。不論她怎樣驅(qū)動，都顯得力不從心。
[慢一點吧。]她仿佛聽到身體在與她對話。[讓我們看一看那個人。]
[開什么玩笑？]她試圖抗爭。[在這里停下來，‘我們’都會死的！]
[哼，死亡又如何。]它高傲地反駁。[我們何時懼怕過死亡？]
*
……相傳在死亡尚未成為死亡的時候，眾神曾經(jīng)三次躲過死神來騙取永生。第三次，他們高聲大喊死者的名諱，令死神無法將那個魂靈帶走。
但是死神并沒有放棄。它假扮成賓客，混入了慶賀死者復(fù)生的宴會。在所有人歡慶永生之時，死神忽然現(xiàn)出原形。
“你們盡情歡樂吧，”死神在眾神的盛宴中行走。“歡樂使你們遺忘自我?，F(xiàn)在，我要享用宴會了。”
*
幻影仿佛一張飄搖的紙片，勉強維持著人形的剪影，卻對她發(fā)出了聲音。
“呦，來了？看來你終于學(xué)會了掌握它的方法?！?p> 那聲音仿佛被泡過水的字跡，邊緣模糊地洇開。盡管它像夢中一樣陳舊，卻仿佛越過時間正與她對話。
人類的腳步，終于在不知不覺中，停止了。
閃了老腰
作者以為存稿能用，結(jié)果還是在重寫…………終于在課上肝完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