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寧以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少爺身板兒背著蘇歡并不輕松,大雪紛飛的冬天里硬是走出了滿頭大汗,引來蘇歡一陣直白的鄙視:“你行不行???腦子沒有就算了,體力也這么差嗎?!”
“你?!你閉嘴吧!平時那么能吃,這下好,吃成個小胖子!你是要累死本少爺嗎?”
“我怎么能吃了,我怎么胖了?”其實(shí)蘇歡并沒有多胖,相較于半年前只能說是沒有那么瘦了而已。經(jīng)常吃卻是真的,尤其是最近這一個月待在周懷信家里,全家上下怕她吃不飽穿不暖的,每天往她包里塞各種小零食。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親自動手的吃著更香,這兩個人的小團(tuán)體除了秋天烤蛇肉,入了冬之后還烤田鼠,并有明年夏天烤青蛙的長遠(yuǎn)規(guī)劃。想到這,蘇歡找到了更有力的反駁之法,“你也不想想是誰吃的更多?不過現(xiàn)在看,給你吃什么都是浪費(fèi)!”
趙文寧累得暴躁,但又不想說背不動了這種丟人的話,咬牙切齒加氣喘吁吁綜合出了一個奇怪的求饒風(fēng)格:“小妖女,你、你能不能閉嘴,這一路上,你是不是……把所有精力……都、都用在損我上了,我求你,放、放過我吧……”
“哦,那倒也沒有,損你需要用我這么大精力嗎?我主要是——”蘇歡說著突然大力的拍了一下趙文寧的肩,“你看!放我下來!”
趙文寧被拍了一個趔趄,聽了她這話順勢一蹲把她從背上放下來,然后腿一軟,沒站起來直接跪了……蘇歡感覺他這個高度挺不錯,又拍了兩下他的肩:“行了,至于高興成這樣嗎?趕緊平身。前面林子里生個火就暖和了,哦,不過你也不一定需要,你又不冷?!?p> 看著蘇歡拄著那把破柴刀趟在雪地里神氣十足的矮小背影,趙文寧升起一陣這小妖女是不是跟她姐姐一樣會妖法的深切懷疑,不然,我!怎!么!會!同!意!背!她!
蘇歡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指揮道:“就這里吧,背風(fēng)。撿松枝、松塔,搭好,生火,然后再揀一些來備用,這些沒忘吧?”
“你!你讓我一個手都傷成這樣的人生火?”
“你這手沒斷吧?這一路更沒凍掉吧?哦,你腦子倒是有可能凍上了,這樣撿不會嗎?”說完,給他做了一個示范,用兩個拳頭夾起了一根掉落的松樹枝。
趙文寧無法反駁,只好一邊罵她是個小妖女一邊撿,又不敢走遠(yuǎn)了怕她一個小姑娘害怕,簡直是越撿越暴躁。
蘇歡倒也沒有只讓他一個人干活,將他帶著脾氣扔過來的松樹枝搭好,用火柴慢慢點(diǎn)著了,兩人終于見了一點(diǎn)兒持久的光亮。這光亮驅(qū)走了黑暗,也漸漸驅(qū)散了兩人被害怕和勞累激起的火藥味兒。
“給。”
書包被拆散之后里面的東西沒法都帶著,書本什么的只好扔了,吃的和火柴被蘇歡裝進(jìn)了口袋里。這會兒兩人坐定了,蘇歡把糕餅放在火邊烤熱,遞了一個給趙文寧,然后就看見他就著火光特別認(rèn)真的把沾了灰的以及烤焦的部分都仔仔細(xì)細(xì)的剝盡了,才慢慢開始吃,吃的像個大家閨秀。
先前兩人逃課烤蛇烤田鼠他也是這樣,剝皮去內(nèi)臟時嫌棄的不得了,烤的時候又講究的不得了,既要烤熟又不能焦,之后為了增添味道竟然還在包里背了好幾種調(diào)味料,而吃的時候更甚,手里還要墊著手絹保持小少爺派頭。
蘇歡對他在迷失荒野時還是這個做派十分無語:“大少爺您可真細(xì)致!”
趙文寧特別自豪,因?yàn)槭止蛇@個樣子,十根手指頭都只露了一小截指尖在外面還能剝的如此完美,自覺實(shí)在是心靈手巧外加頭腦靈活,就忽略了蘇歡話中的嘲諷語氣:“那是,看看,沒有一絲浪費(fèi)!”
蘇歡特別想說“給你吃本身就是浪費(fèi)”,思索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
結(jié)果沒過多久,趙文寧又鬧幺蛾子:“咳咳……太、太干了……”
嘴比腦子快并不是總能控制得住,一句“看來你是要渴死在這雪里邊兒了”脫口而出。說完后,蘇歡反思了一下自己沒淹死在這雪里邊兒還是多虧他,這樣說他好像有點(diǎn)兒不太仗義,只好默默起身用旁邊沒被踩過的雪搓干凈了手,又抓了一把雪捧在手里吃了,給他做了個如何不被渴死的示范。
趙文寧本想繼續(xù)保持講究,可是實(shí)在是干,只好用他的包子手也捧了雪來吃,吃了兩口發(fā)現(xiàn)竟然還挺甘甜,并沒有想象中的滿口灰土氣。
他在某些方面很像他爹,比如也是個不愿意讓場面冷下來的人,吃飽喝足暖和了之后,就開始叨叨他爹一定能找到他,蘇歡表示不信,兩人就誰的家長能先找來展開了持久的論戰(zhàn),最后還打了賭,卻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及萬一他們都找不來可怎么辦這個話題。
再醒來時有那么一瞬間,趙文寧有一種不知自己身處何方的茫然。背后不是平日的高床軟枕,而是硬邦邦的大樹,他懷疑那個樹皮的粗糙紋路整個硌在了背上,不由在心里學(xué)他爹罵了句“他媽的”。低頭看見蘇歡正枕在自己腿上流口水,又在心中暗笑了句“簡直睡成了個小傻子”。眼前是一堆燒得黑漆漆的松枝,從他倆沒凍死的這個結(jié)果來看,火應(yīng)該沒熄太久。
雪已然停了,初升的陽光照在茫茫雪原上竟然有些刺眼。等他適應(yīng)了這光線之后,立刻發(fā)現(xiàn)了不遠(yuǎn)處逡巡著的那只奇怪的動物,高半米長一米左右,嘴尖耳立,全身是紅棕色的毛,還拖著一條毛毛絨的長尾巴。趙文寧一時沒搞清楚這是個什么,但見它既不上前又不離去的樣子,猜測它不懷好意。僵硬著身子悄悄伸手去夠旁邊那把破刀,動作一大就把蘇歡驚醒了,那動物也似乎受到了驚嚇,腳步急促了一些,趙文寧再顧不得許多,大力的把蘇歡往身后一拽,將刀操在了手里。
蘇歡睡眼朦朧,嘟囔了句“我在哪兒?”清醒了一些后也看清了不遠(yuǎn)處的那個東西,“那是……狐貍?”
趙文寧盯著那東西的眼睛輕聲道:“那是狐貍?”
“對……應(yīng)該是……”
“那它……誒呦,嘶……”
“大少爺,你又怎么了?”
“你還好意思說呢,腿都被你枕麻了!還往我褲子上蹭口水,惡心死了……誒呦……”這個“誒呦”卻是被蘇歡在胳膊上掐了一下,立刻蓋過了腿上的麻癢……
狐貍受了忽視,不樂意了,往前湊了幾步,趙文寧趕緊擋著蘇歡往后退,“它、它這是要咬人了?它會咬人么?”
這個問題蘇歡也不太清楚,狼她見過還被追殺過,但狐貍這種機(jī)敏狡猾很少接近人煙的動物卻只是聽奶奶講過故事:“也許咬吧……你看它的爪子還有牙……不過我們不招惹它,它應(yīng)該也不會來招惹我們……”
可惜,蘇歡猜錯了。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兩人想去旁邊尋一些新的樹枝來重新生火將那狐貍嚇走,卻被它看出了這個意圖,不論他們往哪個方向去,都被它呲著牙給堵回來。趙文寧揮刀嚇唬也是毫無用處,那狐貍動作之靈活有幾次不僅躲過了刀還差點(diǎn)咬到他,無奈之下倆人只好待在原地,好在太陽出來后暫時沒有了凍死在荒郊的威脅。
然而待在原地并不能令這狐貍滿意,它又不斷主動挑釁兩人,直把兩人逼得起身往深山里去了。
趙文寧邊走邊小聲道:“這狐貍不會是你同族吧?”
蘇歡壓低音量,鄭重回答道:“不是,但是你說話要小心,它聽得懂的,所以你不要用狐貍這兩個字或者你心里想的那三個字說它,你要說那位美女姐姐怎么怎么,懂了嗎?”
趙文寧:“……好吧……你說那位美女姐姐到底想干什么,好像它……你這什么表情?”
“哈哈哈哈!??!”蘇歡忍得面容抽搐,終于是忍不下去了,爆笑出聲,“你……你直接問、問你的美女姐姐不就行了……哈哈哈!”
趙文寧終于反應(yīng)過來被她騙了:“你個小妖女!”
倆人一開始就覺得這狐貍有目的,便走的磨磨蹭蹭,走到下半晌兒,那狐貍耐心耗盡,幾次跳起來催促,趙文寧只好拉著蘇歡慌不擇路的快走,而蘇歡竟然少見的沒有多話,這樣走了一會兒,她突然停了下來。
趙文寧做好了她發(fā)飆的心里準(zhǔn)備,問道:“小妖女你又怎么了?”
蘇歡聲音中有點(diǎn)兒不確定:“我好像……看不見了?”
“什么?我看看!”
趙文寧仔細(xì)檢查了一下蘇歡的雙眼,有些發(fā)紅:“你、你疼么?”
“剛開始有些疼,有點(diǎn)兒想流淚,現(xiàn)在……好像看不清路,還有點(diǎn)兒睜不開……”
蘇歡不敢睜眼,說這話的樣子有些迷茫,趙文寧突然正視了一個問題,她再怎么牙尖嘴利,也始終是個不到7歲的小姑娘,那……突然看不見這件事情對她來說就太可怕了……
“你,你別怕,沒事兒!可能是風(fēng)吹的太陽曬的,而且你姐姐神通廣大,對吧?她肯定能很快找到我們!你把眼睛閉好,我拉著你,來!”
說完默默拆掉了左手上的布條,攥著蘇歡的手腕慢慢的往前走,擔(dān)心她害怕便攥的很用力,手心的傷口便很痛。
狐貍依舊不依不饒,趙文寧大怒,向它揮刀呲牙,一副拼命的架勢,竟然真就把它嚇到了,雙方又恢復(fù)了保持一定距離和節(jié)奏的行進(jìn)程序,只是越走越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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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大晚上的有病嗎?!”說這話時黎玉英憤怒異常,同時也清醒異常,可是推開門的瞬間,她立刻翻上了一個夢游的呆滯表情,一邊裝瘋賣傻一邊用力拉門,不想面對眼前的現(xiàn)實(shí)。
“別白費(fèi)力氣了,蘇歡不見了,我需要你幫忙找她?!?p> 黎玉英非常不明顯的愣了一下,卻依舊沒有放棄她的表演。
阿澤不耐煩道:“需要我動手嗎?”
“什么?哎呦,這不是幫李鋦匠收尸的那位女善人嘛,您有事嗎?剛才沒睡醒,不好意思啊,咱們有話好好說,您覺著呢?”黎玉英見糊弄不過去,又開始恭維討好,結(jié)果遇到個油鹽不進(jìn)的,“誒誒誒,你干嘛拉拉扯扯的,你放開我!”
阿澤不愿聽她廢話,直接拽著她的胳膊將她從門縫里薅了出來:“蘇歡不見了?!?p> 黎玉英凍得哆哆嗦嗦道:“不見就不見,跟你說了她是個天煞孤星的命,少了她這個麻煩你應(yīng)該感到開心!”
“你上次的招魂之舞是什么原理,教我?!?p> “開什么玩笑?!這是我族……我祖上的秘術(shù),怎么可能外傳?!誒誒誒,你別動手,疼疼疼!”
“教我。”
黎玉英帶著畏懼和不屑,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澤:“按說你也是個高人,怎么一點(diǎn)兒高人的風(fēng)范都沒有,哪有強(qiáng)迫別人秘術(shù)外傳的?再說了,你學(xué)這個有什么用……呃,你要給那小崽子招魂?她死了?”
“沒有?!?p> “招魂之舞是招死人魂魄的,對生人沒用,這位姐姐,您放過我好嗎?我真的只是個弱質(zhì)女流??!”
阿澤忍了忍,解釋道:“蘇歡身上有與你相似的靈力,你告訴我那招魂之舞的原理,我自有辦法尋她?!?p> 黎玉英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那小崽子身上有我們……有靈力?不可能,我見過她,她就是個普通人,什么都沒有,對,什么都沒有……”
“有,我試過?!?p> “不可能,怎么可能,絕對不可能!??!”黎玉英有些迷茫,也有一絲不自察的忐忑。
小黑繞著她轉(zhuǎn)了兩圈:“瘋癲起來跟蘇奶奶還真有點(diǎn)兒像,不愧是兩姐妹,不過好像這位瘋得更沒譜兒……”
阿澤耐著性子又重復(fù)了一遍:“有,我試過,你不相信嗎?”
黎玉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如受重?fù)粢话沲咱劻藘刹剑骸半y道……”
阿澤耐心告罄:“原理是什么?回答我的問題。”
黎玉英苦笑了一下,竟然帶出了幾分正經(jīng)來:“原理是什么……原理是命!生來就有的天賦,不,什么天賦,說是詛咒還差不多,誰知道呢……蘇歡也有……怎么會……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人,我不會看錯的……怎么會這樣,怎么做到的……”
阿澤明白了:“天生的靈力……看來你靈力太弱,才需要借助招魂之舞?!?p> 黎玉英自嘲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我弱,我是弱……”
阿澤不再聽她的念叨,轉(zhuǎn)身就走。
“你等等!你干嘛去?”
阿澤也不回頭:“另尋他途?!?p> “什么他途?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p> 阿澤自然不會等她,好在她換衣服鎖門動作麻利,很快就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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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蘇家院子里,黎玉英萬萬沒想到阿澤的他途竟然從挖墳開始,“這……”,黎玉英面帶悲傷,又有些置氣的看著眼前凍土坑里的干尸,“這是……阿鳳?”
阿澤點(diǎn)點(diǎn)頭:“對?!?p> “沒想到蘇大將她葬在了這里……難怪她會喜歡蘇大那么一個一無是處的人……竟然葬在了這里……和那個……和她最喜歡的故事是一樣的結(jié)局,也算是……算了,你挖阿鳳的墳做什么?”
“自然是他途在她身上?!?p> 小黑悵然道:“可她靈力已經(jīng)全部耗盡,在她身上又能找到什么辦法呢……”
阿澤不再理他倆,而是對著尸骨說了句“抱歉”,毫不客氣的跳下淺坑在干尸身上摸索了一陣,突然手下一頓,再抬起來時,手中多了一樣?xùn)|西,是一塊掌心大小的半圓形玉器。
黎玉英大驚失色:“圣……這個東西怎么會在這里?!天吶,難道是這樣……”
小黑也很驚詫,蘇奶奶下葬前他幾乎一直晃蕩在蘇家,卻從未見過這個東西,蘇奶奶也未在“遺言”中提及:“這是什么?你怎么會知道她身上有這么個玩意兒?”
阿澤亦是如受重?fù)?。此物外形古樸粗糙,卻在她腦海中映出了一個瑩瑩生輝、線條繁復(fù)細(xì)膩、層次繁多有序的物體……聽了小黑的問題,她仍在恍神,只是機(jī)械地答道:“你說過蘇奶奶的“遺言”中有一句奇怪的話,’將來若有性命攸關(guān)之事……或有神仙……或可來找我……’,她自知靈魂將逝,我猜想這個’找我’也許是指她的尸身……”
黎玉英和小黑還想再問什么,卻見那玉器被阿澤擎在手心,漸漸裹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正是她的靈力在不斷聚集。半晌下來,那玉器毫無反應(yīng),就在她要放棄之時,卻見一陣耀眼的光芒從中乍然射出,投向夜空,并漸漸擴(kuò)散成開來,正是李老爹曾經(jīng)畫在地面上的那個圖案。
映在空中的圖案線條纖細(xì),且大部分光線頗為暗淡,唯有小部分明亮異常,只是毫無規(guī)律可循。這圖案在夜空中急速擴(kuò)大遠(yuǎn)去,在還未入睡的人們眼中,好似了一條蜿蜒而去的銀龍。有一處地方因此得名埋龍嶺、并在百年后開啟了新的因緣篇章暫且略去不提,單說這還未入睡的人們當(dāng)中也有蘇歡和趙文寧。兩人被那狐貍追逐了一個白天,此刻正疲憊不堪、饑寒交迫的困在一處山崖之下,趙文寧看見天生異象,正打算給蘇歡描繪一番,回頭卻見她抱腿坐在地上,哭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