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當(dāng)時不和他一起回去?”杜朋澤困惑地問她。
面前的女子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轉(zhuǎn)過頭望著他,“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如果你很喜歡一個人,你一定配不上他。他之于我,亦是如此。”
說罷她又自嘲地笑笑,“你知道么,其實是我給他父母打的電話?;夜媚锖屯踝拥墓适?,終究是童話啊。我記得高二那年我?guī)退a習(xí)功課,他爸媽邀請我去家里做客,我特意穿了阿媽熬夜給我做的新裙子去。他爸媽真的很熱情,不停地給我夾菜,可坐在大餐桌前的我望著潔白的地板和松軟的沙發(fā)只覺得坐立難安,吃飯時我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出阿媽布滿皺紋的臉。那時候我就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飯吃完沒多久,我就起身告了辭,后來那條裙子再也沒被我穿過。我承認(rèn)我是自卑心作祟,可試問誰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展示自己好的一面。我和他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已經(jīng)失去了阿媽,沒有了家,欠債累累,可他不一樣,他還有更光明的未來,他會念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結(jié)婚,生子。我不能陪他抵達(dá),可也不能牽絆他?!?p> 杜朋澤心疼地看著她,他想抱抱她,告訴她別難過,從今以后,換我來照顧你。但半伸出去的手還是放下了,他又算什么呢。
顧攸寧喝得爛醉如泥,蹲在路旁又吐又嘔,他費了好些功夫才將她弄回客棧,他抱著她一進(jìn)門,正在掃地的阿姨笑呵呵地看著他,懷里的顧攸寧好像又要吐,他顧不上解釋,扶著顧攸寧一搖一晃的進(jìn)了房間。
房間很暗,他摸索著開了燈,將醉醺醺的顧攸寧扶上床,又從浴室拿來毛巾給她擦臉。
幾番收拾妥當(dāng),他這才打量起她的房間。一切擺放有序,唯獨床頭柜上放著一堆沒收拾的信件。那堆信件就放在他視線之內(nèi),他甚至可以瞥到信封上娟秀的“周”字,他看著她熟睡的側(cè)臉,忍不住動了窺視之心。
信的表面折痕遍布,像是時常翻閱,他輕手輕腳地坐在床沿邊,就著頭頂?shù)臒艄饪雌饋怼?p> “齊光,你離開以后,我一個人去了很多地方,成都,浙江,武漢,西安,唯獨沒有去西藏。這些年我總是反復(fù)做同一個夢,夢里你坐在火車上,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說,阿寧,等我,醒來眼角全是淚。說來真是可笑,明明是我親手推開你,可心里總等著你回來帶我一一走過那些地方?!?p> “齊光,我今天下班回家遇到變態(tài)了。他從小巷子里鉆出來,我拔腿就跑,他一直緊追著我不放,我一邊哭一邊跑,跑到人多的地方才敢停下來,回去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整個人都在抖,當(dāng)時我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啊。”
“齊光,我今天在武漢遇見肖瀟了,她在這邊念大學(xué)。她剪短了頭發(fā),化起了妝,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她說你在南京念書,在大學(xué)里表現(xiàn)優(yōu)異。我們坐在甜品店里聊了好久,走的時候她對我說,“攸寧,我以為你會和周齊光在一起的?!蹦憧矗B肖瀟都以為我們會在一起呢,齊光,我真的好想見你,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快要忘了你的阿寧?!?p> ……
他一封一封地往下讀,眼角也越來越濕潤。周齊光離開以后,她沒有回去找她父親,而是帶著母親出事時欠下的債務(wù)一個人去了西安。從西安到浙江再到武漢,然后是成都,她四處漂泊,幾經(jīng)輾轉(zhuǎn),做過促銷員,當(dāng)過服務(wù)員,吹過異鄉(xiāng)的風(fēng),露宿過荒涼的夜。每次她撐不住的時候,她就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說,等還完債,就能去見齊光了。
還完最后一筆債的時候,她一個人買了熱飲坐在便利店里哭了很久,哭完以后,買了去南京的票。周齊光的地址是她拜托肖瀟打聽來的,站在公寓樓下,她忐忑得要死,腦海里設(shè)想了無數(shù)次他們相見的場面,他一定會責(zé)怪她這么多年不出現(xiàn),她甚至都想好了如何跟他道歉。
周齊光出來的時候,她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他長高了,臉上的輪廓更明晰了些,他和同伴在談?wù)撔┦裁?,一臉笑意,她正想著要如何上前,卻看見人群中突然鉆出個女孩子,直直地?fù)湓谒麘牙?。她愣在原地,看見周齊光寵溺地將脖子上的圍脖套在她身上,然后一群人嬉笑著走遠(yuǎn)。
她沒有再上前,蹲在大樹下哭了很久,哭累了,買了回去的票。
“齊光,你知道么,當(dāng)時我看著你懷里的女孩子,一頭亞麻長發(fā),穿著玫粉色的大衣,戴著可愛的絨毛手套,明眸皓齒,嬌俏可人。而我呢,穿著臃腫的棉衣,肥大的棉褲,頭發(fā)蓬亂,身上還散發(fā)著長途跋涉的酸臭氣,看著她,我覺得自形慚穢,那才是你該喜歡的人啊。我當(dāng)時蹲在雪地里的大樹下哭了好久,你是我暗淡生命里為我驅(qū)趕陰霾的唯一的光啊,可我終究還是弄丟了你?!?p> 這是她寫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是11年冬,所有的信無一例外未貼郵票,寫著周齊光收。杜朋澤深深地望了床上的顧攸寧一眼,即使是睡著了,她的眉頭也是皺著。
他的手撫上她的眉頭,想要替她抹去所有的不開心,似是有所感應(yīng),床上的顧攸寧翻了個身,嘴中呢喃著什么。
他做賊心虛,手中的信件散了一地,他低頭去拾,卻翻出一張大紅色的請柬來,他望著大紅請柬上的燙金文字,覺得紅得刺眼,是周齊光與向晚瑜的結(jié)婚請柬。請柬空白處是她用筆提的一行娟秀小字“齊光,我等不到你了,祝你幸福啊”,時間是昨天。
他的眼睛酸澀得厲害,床上的顧攸寧又呢喃了一句,這回他聽得清楚,她說的是齊光,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