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從小就是個巧姑娘,手又勤快,又肯動心思,在筠娘的指點下,很快就把阿蘿和朱大嫂遠遠地甩在后面,作出的活兒已是十分的好了。
阿蘿和朱大嫂張羅了簡單的飯菜來,叫她們兩個吃飯。碧桃邊編邊和筠娘比對學習,竟一點也沒有聽到。筠娘笑著說:這做活也有入迷的,可見是個癡人了??熘x謝吧,碧桃姐姐,不急于一時的。
阿蘿和朱大嫂也附和著說是。
碧桃禁不過大家的勸說,只得放下活兒。但是卻依舊坐在那里,沒有過來吃飯的意思。謊稱,自己最近胃里不適,沒有胃口,讓大家不要管她。
大家哪有依她的,阿蘿馬上起身過來拉她,誰知一碰上她的手,就聽見她悶哼一聲抽了回去。阿蘿抓起來一看,原來一雙手上已經(jīng)磨滿了紫紅的血泡。阿蘿心疼地問:疼嗎?
朱大嫂一見碧桃的手,忍不住眉頭一蹙,馬上抓過筠娘的手來查看,只見筠娘的手雖然沒有那么嚴重的血泡,卻也是起了一層繭子了。原來,筠娘編慣了,已經(jīng)知道如何省力而不傷手,柔軟的肉還是難敵冷硬的竹篾,磨出繭子來。
碧桃見大家都不語,笑著說:這有什么?泥土里掙飯吃的人到怕這個?倒是筠兒,難為她居然會這個伙計。
筠娘坐下來慢慢地說:那一年我家請了一位西賓,他是巴蜀人氏,生活的地方有成千上萬畝竹林,有“竹?!敝?。師傅的娘子跟隨他一起居住在我家,師娘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子,一切柳枝花葉到了她手里,都能搖身一變,成了可觀可玩的愛物兒。尤其擅長編竹器,大到合抱大的篋筐,小到幾寸長的蝴蝶知了,都能編的栩栩如生。我跟著她學了三年,勉強可以拿得出手。
阿蘿接著說:當年我姐姐編的這些玩意兒,可是有好多公子小姐來求呢,杜家小姐親手編制的東西,又豈是誰想要就能要的。
朱大嫂馬上驚奇地說:原來筠兒是杜家的小姐啊,怪不得這氣度看著就讓人覺得不凡呢。
阿蘿自知失言,和筠娘相視一愣,問道:怎么…嫂子知道杜家嗎?
朱大嫂道:杜家么,不知道,但聽你說得筠兒這種人人追捧的手藝,肯定賣了不少錢嘍?
阿蘿和筠娘都笑了,說:都是白送人的,一分錢也沒掙。
阿蘿更是遺憾地說:早知道這個手藝可以換錢吃飯,當時我也跟著師娘梁夫人好好學了。
碧桃馬上遞上一個未完成的竹籠說:現(xiàn)在還來得及。
說得眾人呵呵笑了起來。
天寒地凍,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崔佑挑著兩筐新編的竹器售賣著。天降小雨,寒冷入骨,家家閉戶。崔佑心里不禁惋惜,一是心疼筠娘等人所耗費心力竟無可售賣,一是同情那街邊尚有倒地乞討連自己也不如的人。
這時,一個束腕配劍的人走來,挑了幾樣做工精細的竹器,問多少錢?崔佑說十個銅板。
那人又問:是誰編的,編得真好。
崔佑道:家里姊妹編著換錢糊口的。閣下喜歡就買一個吧?
那人看了看兩筐并未怎么賣出去的竹器說:我家主人正好新收拾了書房,需要一些精致的又不俗氣的玩意兒裝點一番,你這個正合他意。全要了吧。公子又是個濟危扶困的,這樣冷的天,你在這受著也不容易,且把這些銀兩拿去,給家中姊妹置辦些過冬的衣食吧。
崔佑一時不知說什么,任由那人將錢袋塞入自己手中,看著他喚來兩個家丁將竹器連筐抬走。崔佑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對。只愿這個世界上真有有善心的富人罷了。
可是,若真有善心,為何不施與那些更悲慘可憐的人呢反而給我呢?崔佑摸摸自己的頭腦說:
難道在別人眼里,我已經(jīng)是個可憐蟲了?
不管怎么樣,貨賣出去了,錢也有了,能夠不枉筠娘的操持勞累,也是十分欣慰的了。
崔佑將錢換了幾升糧食,又置辦了一些棉花布料,這些都是緊俏貨,價格十分昂貴。崔佑不由得在心中暗罵,這哪是賣給人活命的,這簡直是來催命的,貴得要命啊。
筠娘等人見崔佑帶著新買的東西回來了,都十分興奮歡喜,一個一個看完糧食看布料,感嘆不已。筠娘和朱大嫂當下就把棉花絮成被褥,商量著要做成兩套棉被,一床筠娘阿蘿和朱大嫂三人蓋,一床崔佑和楊老爹蓋,還剩下大約能做一床棉被的量,交給崔佑送去給碧桃母女。說實話,這是這個家里第一次能做出像樣的棉花的被子,之前因為買不起,大家蓋的都是用破布洗凈了縫上蘆葦花來代替的被子,再鋪上干草和獸皮,湊合過了秋天和初冬,如今終于有了被子了,大家伙的心里也暖融融的,覺得踏實。
晚上,筠娘問崔佑,竹器賣的順利嗎?
崔佑點頭說:很順利,你看,一下子就換回來這么多錢。
筠娘搖搖頭說:這些竹器即使賣完,也定不能換回來這么多的錢的。況且,這個時節(jié)我還擔心賣不出去讓你白白地凍一場呢,怎么會一下子就賣光了呢,不是很奇怪嗎?
崔佑盯著筠娘看了一會,贊嘆道:都說你是神仙,果然不錯。你那靈通聰慧的心思恐怕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過吧。
說罷,憨厚地朝著筠娘笑。
筠娘一扭頭道:人家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
崔佑道:其實,還真是奇怪。
便將所遇奇怪之人一下子買完所有的竹器并給了許多錢的奇怪之事一一告訴了筠娘。
筠娘疑惑地說:莫不是崔大哥上天保佑,遇見善人施恩了?
崔佑看著筠娘道:你覺得是嗎?
筠娘猶豫了:這一年多的辛酸遭際,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這世上還有善心善意之人。
崔佑突然以手撫額,說起了上次有個瘦弱白面公子神情古怪地來買竹蟬之事。
筠娘心中暗暗叫苦,后悔不跌。那白面公子,十有八九就是王寧了。自己只顧擔心家里生計,沒有多慮其他,她早該知道這個人也在這里的。竟忘了防備他了。
想這情形多半是他所為了。可是當日那樣絕情,今天又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筠娘苦思不得其解,抬頭看見崔佑正探尋地望著自己,只得裝作不知道地說:這是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