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最近很忙,因為來了一批“新貨”。
之歸作為名義上的賬房,自然得跟緊。
白天無所事事轉(zhuǎn)悠,夜里則看著阿契的那些心腹進行轉(zhuǎn)移。
先前和她打過架的那人竟也是心腹之一。
他叫譚應(yīng)同,與他的兄長,譚學真一道為阿契做事。
難怪如此囂張。
兩人打照面的時候,都帶著不屑。
燈火通明的富來渡口,不明情況的腳夫來回搬送著人高的箱子,大汗淋漓。
他們不知道,他們正在搬送的,很可能是自家兒女,或是熟識之人。
之歸沒敢太靠近。
關(guān)于船的記憶實在不算美好,酸臭的氣息一想起,之歸肚中便有幾分翻滾。
“怕了?”阿契問。
“只是暈船罷了?!敝畾w臉色蒼白。
“跟我一道去?”阿契邀請道,“這次必然不會那么遭罪?!?p> 之歸連連后退。
阿契卻因此笑了:“唬你的,看你嚇得?!?p> 之歸沒有作聲。
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等到阿契恢復(fù),他把手搭在了之歸肩側(cè):“我這次離開后,就不會回來了?!?p> 之歸繃緊的身子因為這句話而有些微放松。
“但我會做好那些東西,在京城等你?!卑⑵跛砷_之歸,等待她的反應(yīng)。
之歸臉上的疤痕因阿契的話而跳動,毫無節(jié)奏,令阿契很是舒暢。
“什么時候才能放過我?”之歸問得極小聲。
“什么時候嗎?”阿契摸著下巴,“這就說不好了,指不定入京后我能找到更有價值的人呢?”
之歸認命般的閉眼,疲憊地蹲下身子。
周圍的熱鬧襯得她越發(fā)無助。
終于,阿契上了船。
之歸望著手里那張鏤空的面具,緩緩把它戴到了臉上。
透過面具的縫隙,她看見了許多人。
許多曾經(jīng)以另一幅面容出現(xiàn)的人。
那里面,有曾經(jīng)熱心帶著她與韋玉蘭報官的洪老爺,城門義正言辭的守將,常年黑著臉不茍言笑的譚學真,吊兒郎當大腹便便的譚應(yīng)同……
這些她以為如此的人,在夜里,都恢復(fù)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同夜一般的黑暗。
這是多么恐怖的一個組織,她身邊又有多少這樣的人呢?
而現(xiàn)在的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若是想逃,真的能逃脫嗎?
回去時已天光大亮,一沓銀票在她懷里熱得發(fā)燙。
這是她的工錢,她出賣伊可的工錢。
伊可已經(jīng)起了,正在馬廄忙活。
之歸牽著馬緩緩靠近。
伊可聽見聲響回頭:“忙完了?”
“嗯,以后都不用去了?!敝辽龠M京前是如此。
“我馬上就能做好了!”伊可很是興奮。
“那個……”之歸不確定自己的提議是否會被接受。
“怎么了?”伊可沒回頭。
“岳先生說,需要進京成婚,你們會和我一起進京嗎?”
“進京成婚?”伊可停下了手里的活計,“看來我這東西做得還不夠大,不能給你十里紅妝的排面,最起碼得讓所有人嫉妒你擁有獨一無二的寶貝?!?p> 伊可說這話時眼里的自信恍如星光,讓之歸險些不敢打斷她。
“我想說的是,希望你們跟我一齊離開這?!敝畾w到底還是說了。
如果不讓他們跟自己一齊離開,日后恐有禍事。
“噗~”伊可望著一臉緊張的之歸,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是怎么了?”
“茶鋪都賣了,不跟你一起去京城,我們要住哪兒?”
伊可虛抱了一下之歸:“你別擔心那么多,一切有我呢!”
之歸鼻音濃重:“好?!?p> 不用去驛館報道,之歸加緊了練習,偶爾會去請教江忠清。
江忠清傷勢已經(jīng)痊愈,他那兩個侍衛(wèi)不知何時回來的,氣氛時常詭異。
之歸多嘴問過一句:“你受傷的時候,你那兩個侍衛(wèi)去哪兒了?”
江忠清的臉變得很快,瞥了一眼屋外一齊教授伊羽的兩個侍衛(wèi)冷哼出聲:“誰知道呢!指不定在一旁等著看戲呢!”
之歸看見那對雙生子同時轉(zhuǎn)過了頭。
這就尷尬了。
該不會被誤會成嚼舌根的了吧!
“你疑心太重了?!敝畾w趕緊彌補。
“反正已經(jīng)過去了,不重要了?!苯仪搴魢卓诤韧晖肜锏闹?,也開始練習招式。
看出江忠清心情不佳,之歸沒去招惹他。
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這時候往上湊,純粹是找打。
趕緊吃完東西,之歸溜回了茶鋪。
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馬緋忙著把不用的東西典賣,青雪在旁幫忙。
伊可不必說,日日躲在馬廄,茶飯不顧。
宿欽看上去倒挺閑,可他那副瞇著眼,神志不清的模樣,實在令人懷疑,他是不是在效仿神農(nóng)。
“你還好嗎?”之歸有些擔心宿欽的狀態(tài)。
“啊?”宿欽雙眼迷蒙。
“我說,你是不是吃錯藥了。”自岳無芳提親后,宿欽便是如此狀態(tài),甚少與人交流,時常拿著各種不同的瓷瓶搗鼓,時不時還在臉上涂些奇怪的東西,之歸不免懷疑他是不是刺激過大,瘋魔了。
“試藥過程是這樣的,時間不多了,我得加緊?!闭f著,宿欽轉(zhuǎn)身進了茶鋪。
那架勢,似乎準備再試別的藥。
之歸不放心,跟在了后面。
對了,提親過后,茶鋪鋪面已經(jīng)變成了宿欽的房間,到處放滿了瓶瓶罐罐。
他偶爾會給之歸一家調(diào)些藥劑,說是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健體。
服用一段時間后,各人體質(zhì)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當然,之歸臉上痕跡沒有絲毫改變,只皮膚變得越發(fā)細膩。
進入茶鋪內(nèi),宿欽不知是隨意,還是對所有藥物擺放位置心中有數(shù),隨手挑揀了些東西,扔進了小巧的藥碾內(nèi)。
碾藥的過程中,之歸幾次擔心宿欽會跌倒,但宿欽卻每次都在緊要關(guān)頭清醒。
之歸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宿欽搖頭拒絕,手上不停。
等到他碾好,又開始熬煮,前前后后花了一個時辰,倒出一碗烏黑的藥汁。
之歸光是瞧著,就覺得苦。
宿欽卻一口就灌了下去。
喝完藥,宿欽似乎很是痛苦,雙手撐在桌上,手也在微微顫抖。
之歸想要上前攙住他,卻被他轉(zhuǎn)過來的臉嚇得后退一步。